一代詞宗，白衣卿相
多情自古傷離別
桂花落
周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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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丨雨鈴霖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若不是這幾個脫俗不凡的字樣告訴我，柳永紀念館到了，我依然遲疑著。春寒料峭，天青色中的紀念館是落寞是凝重的，倒也貼切它主人的生平——「時運不濟，命途多舛」。似乎還有揮之不散的離情別緒迎面撲來，靈魂瞬間被蝕空了似的，濃濃的惆悵感紛至沓來。
從繁華喧鬧的宋街隨意闖入，滾滾紅塵豁然孤絕了般，遊人寥寥落落，四周清幽之極。雖然春色早已將綠意染上樹梢，群芳開始醉眼，曾經的遊子安置在一座雅緻的仿宋民間閣院里，被詩情畫意包圍著，館內的一草一木都賜予了蓬勃生機，但是他所題賦的千載哀怨始終隨著凄婉動人的筆墨一字一頓渲染了開，一代詞宗柳永的名字，從歷史深處穿花拂柳走來，不僅僅繾綣了宋朝的天空，也使眼前的紀念館顯得更為厚重起來。
武夷山我不是第一次來，參觀柳永紀念館卻是首次。初讀柳詞，是高中語文教材的《雨鈴霖》里，聽語文老師有板有眼介紹起：「原名三變，字景庄，後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北宋著名詞人，婉約派代表人物」，也許年少不識愁滋味吧，當年的我不以為然，純粹囫圇吞棗死記硬背當了任務。隨著年紀的遞增，倒真真切切迷上了精粹的唐詩宋詞，喜歡蘇軾的豪邁豁達，李清照的清新婉約，唯獨對於同屬婉約派的柳永，別有一種說不出的五味雜陳。確切地說，應該夾雜更多的憐惜吧！斯人已然千古，他的根在崇安，也就是現在的武夷山，當地部門特意在氣勢磅礴的大王峰下為家鄉的名人賢士建館立傳。秀美武夷山，它擁有世界自然遺產和文化遺產的雙遺身份，慕名而來的訪客無數，只是不知為何，同樣為底蘊深厚的人文景觀，柳永紀念館比隔壁人影綽綽的朱熹紀念館明顯冷清了許多。
「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柳永的盛名較之他生前顛沛流離的生活，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當然跟他心高氣傲的不羈秉性有著莫大的關係。在紀念館裡，展示了柳永的生平，以及許多與柳詞相關的書籍、畫卷，配以精鍊的文字介紹且高度評價，其中毛主席論柳詞格外引人注目，跟許多喜歡柳永的讀者一樣，每讀一次柳詞，我的靈魂就情不自禁地跟著痙攣一下。
柳永出身官宦世家，良好的家境熏陶了他的才華，青年時代跟舊時所有的書生一樣躊躇滿志，熱衷於功名，先因「屬辭浮糜」被譴責落地，如果循規蹈矩些，他的人生應該會改寫，可這個熱血沸騰的才子偏偏憤世嫉俗寫下了《鶴衝天·黃金榜上》，原以為發發牢騷罷了，然而他是詞名盛隆的柳永啊，竟然傳到當朝皇帝的耳朵，據說宋仁宗大怒：「既然想要淺斟低唱，何必在意虛名。」都是這詞惹的禍，柳永再次名落孫山。仕途的屢屢不順造就了柳永的心灰意冷，從此他流連煙花巷柳，勾欄酒肆中，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真的是「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了。直到暮年，朝廷錄用放寬了尺度，也有一說柳永改了個名總算上了榜，但也不得志，官不過屯田員外郎，柳永追求功名，最終又厭倦官場，客死他鄉的時候身無分文，是當地的妓女出錢將他下葬並每年祭奠，「吊柳會」習俗持續了百餘年，令人嗟嘆不已。在館內，讀來看去，我總有一種壓抑的心情，直為詞人抱屈，心裡悶悶不樂。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明明揣著一顆火熱的抱負之心，奈何風吹雨打零。終究是生不逢時？造化弄人？還是真有命運一說？
其實在豐富的閱讀中，不難發現歷史上許多優秀的詩人詞人作家生前都落魄潦倒，他們的文字篇章卻字字珠璣，被後世當做珍寶，永遠傳誦了下來。有時候，我會突發奇想，要是他們能選擇宿命，又該如何選擇呢？會不會選擇生之絢爛死之靜美？還是願意坎坷一世璀璨千年？像柳永這般醉生夢死、疏狂圖一醉的生活態度雖然難以苟同，但正是這種不得志的自我放逐才成就了他的千古佳作。才女李清照道：「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於世。」周濟云：「清真詞多從耆卿奪胎，思力沉摯處，往往出藍。然耆卿秀淡幽艷，是不可及。」柳永大力創作慢詞，即便是蘇軾、黃庭堅、秦觀、周邦彥等著名詞人，都受惠於柳永。他的詞雅俗並陳，結構巧妙，是兩宋詞壇創用詞調最多的詞人，很平民大眾化，容易引起，其中描寫羈旅行役的生活意境更為蒼涼，對後世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我們才有幸一次次地吟誦起，一回回地心旌搖曳。，同情其不幸的遭遇。
走出主館，感覺春意又加深了幾分，歲月的律動悄無聲息，歷史的長河中，總有一些人值得紀念，一如這個「白衣卿相」的詞人，不單是我，多少後人都喜歡這黯然銷魂、情真意切的柳詞。那寫滿柳詞的牆你見到了嗎？都是一讀再讀，不忍放下的佳句啊。那兩面襯詞背景「執手相對淚眼，多情自古傷離別」的浮雕你看了又是怎樣的心境呢？多少感傷於脈脈柔情中，擊中千千萬萬痴男怨女的心坎。人們難以忘記：曾經一個洒脫的白衣才子和他喜歡的青樓女子用他們無奈的浪漫，共同譜寫出人生的悲歡離合。今宵酒醒何處？但願就醒在這環境清幽的紀念館裡該多好，這樣再也不會輕易道別離了。
是的，再也不會輕易道別離了。而今這個天涯遊子終於魂歸故里，此刻正儒巾布袍，怡然自得地矗立在空曠的草坪上，摒棄了曾經的風風雨雨，雅興盎然地在吟詩作詞中。一旁的柳永墓?冢抔土還鄉碑記表達了家鄉人民對他的深切追思之情，並用各種形式來紀念他。也允許我鞠個躬，用仰慕的目光悼念，再喃喃念出年少不曾讀懂而今柔腸百折的千古《雨鈴霖》吧：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武夷山下，最憶是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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