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年，五個再孕媽媽的故事

2008年5月12日，是她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那場地震帶走了她們的孩子，也幾乎摧毀了整個家。為了忘卻錐心之痛，這群從地震中走過來的媽媽很多都選擇了再孕。

再孕之路，或多或少，總有艱難。年齡偏大、心情焦慮、孕期營養不良，是她們普遍面對的問題。有的媽媽甚至經歷了多次試管嬰兒的嘗試，才如願懷孕。

從呱呱落地到咿呀自語、蹣跚學步，孩子總是長得很快。媽媽們也從零開始，重新當一次母親。對於很多再孕媽媽來說，並不僅是自己孕育了這個孩子，而是這個孩子把自己從不眠不休的悲傷中拉扯出來，重獲新生。

2013年，新京報記者採訪了多位震後再孕媽媽，五年後，記者再次走進這些家庭，孩子們長大了，有的媽媽在堅強地生活，有的家庭依然走不出傷痛的陰影。

位於都江堰北部的寶山公墓，建了一座地震遇難學生紀念園，2008年地震中很多在新建小學和聚源中學遇難的孩子都安葬在這裡。每到遇難孩子的生日、「5·12」紀念日和逢年過節時，這些再孕媽媽都會帶著現在的孩子來看望靜靜躺在這裡的哥哥姐姐們。攝於2018年4月。

今年清明後，再孕媽媽劉莉在女兒慧姍的QQ空間里寫了一篇《十年》：

「朝霞映著樓下粉色的薔薇，彰顯著晚春依依惜別的清朗秀麗。窗外一股涼風掠過我的髮際，絲絲的白髮已經失去了那年青絲的柔軟。我依然佇立在那裡等待。他們說時間是治癒傷口的最好良藥，我說時間是一瓶上了年限的紅酒，每當你去品嘗它的時候，其中的滋味會讓人醉讓人哭，酒雖美但最傷情......」

2018年清明後，震後再孕媽媽劉莉在女兒胡慧姍的QQ空間里寫了一篇《十年》。她把女兒的QQ空間改名為「鳳凰重生」，經常更新各種新老照片和文章。攝於2018年4月。

汶川十年

五個再孕媽媽的故事

（2008-2013-2018）

再孕媽媽：劉莉，現年50歲。

再孕孩子：胡慧恩，女，2009年9月29日出生。

遇難孩子：胡慧姍，女，1992年10月11日出生，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遇難。

2013年4月 劉莉和再孕孩子 2018年4月

2013年4月 慧姍是個文靜的女孩，她喜歡文學，最崇拜韓寒。初二的時候，她寫了一本小說——《我的靈魂系著你》，講述了一個高中女生和韓國數學天才的戀愛故事。小說的結局是悲劇，女主角得血液病離世，她的靈魂在天堂望著心愛的男生。文中有這樣一段獨白：「黑夜算什麼，只要有流星的點綴和我們緊握的雙手就足夠。」

劉莉不忌諱談起慧姍，她清楚地記著女兒活著的日子：15年6個月23天。失去慧姍後，劉莉為她建了QQ空間，在裡面上傳女兒的照片、愛吃的菜和曾經看過的書，總覺得女兒就在身邊，「我想讓她的靈魂有一個居住的地方」。

小女兒慧恩懂事後，劉莉經常跟她提起慧姍。「你有姐姐嗎？」「有的。」「姐姐在哪兒？」「在天上。」

劉莉把胡慧姍掉的第一顆乳牙做成了吊墜。攝於2018年4月。

2018年4月 50歲的劉莉，雖然身體越來越不好，但這個全職媽媽依然細緻用心地把9歲的慧恩收拾得像個小公主，也會經常帶著她和小夥伴們出去玩。家中只有丈夫一人打工賺錢，經濟壓力很大，不過，小女兒挺乖的，這讓她比較滿意。

劉莉從來沒有，也不願意忘記過去，她保留著所有採訪過她的報紙雜誌，會以各種方式紀念在地震中遇難的大女兒慧姍：床頭櫃里保留著她的臍帶，把她第一顆掉的乳牙做成吊墜，把為她建的QQ空間名字叫做「鳳凰重生」，「十年了，不管時間走多遠，我仍然想你」。

劉莉從沒覺得女兒離開，她其實也希望大家都記得慧姍。以前她對孩子期望太多，現在只希望孩子平安每一天。

再孕媽媽：趙小青，45歲。

再孕孩子：陳欣媛，女，2009年6月29日出生。

遇難孩子：陳軍，男，1996年8月20日出生，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遇難。

2013年4月 趙小青和再孕孩子 2018年4月

2013年4月 2008年，念六年級的陳軍學習不是太好，他喜歡踢足球，夢想是當體育老師，床頭貼滿了超級女聲何潔的海報。那個時候的陳軍已經像個小男子漢，會在媽媽生病時去買葯、喂飯，還會修電燈、收音機。

趙小青一家住在都江堰一處50平米的廉租房裡，每月租金40元。她最頭疼的是經濟上的壓力。4歲的女兒媛媛最愛漂亮的裙子，夢想著學芭蕾舞。母女倆最愛玩一問一答的遊戲。「媽媽愛不愛你？」「愛！」「媽媽老了走不動了，咋個辦？」「我扶你嘛！」

陳軍生前親手製作的一個卡通錢包。他的物品都被放在家中卧室衣櫃最下面的一層抽屜里。攝於2018年4月。

2018年4月 如果不是開朗的性格，真不知道趙小青怎麼熬過這樣艱難的生活。當年基金會發的6.8萬元救助金基本用完了，如今靠著幾百元的低保，再加上周末兩天一百元不到的微薄收入帶著乖巧的女兒媛媛過著豁達的日子，「雖然窮，但我不自卑，能過就行，也不在乎別人看法」。

她總告誡女兒：「不要和人比，我們永遠脫不了貧，沒錢，沒車......」。女兒說：「窮就窮，我長大掙錢給你買！」兩人出門都是步行，最長的路是去三妹家，要走8小時，但媛媛很乖，從沒有怨言。前些天學校春遊，給了媛媛20元，她沒花一分錢。

雖然趙小青從沒忘掉兒子一天，每次想起都會覺得是剛發生的事，但越來越懂事，還經常拉著她 「擺龍門陣」的女兒變成了她的「小棉襖」、「安慰劑」。

再孕媽媽：黃長蓉，現年51歲。

再孕孩子：王俊傑，男，2009年3月10日出生。

遇難孩子：王莉，女，1987年10月18日出生，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遇難，當時已有身孕。

2013年4月 黃長蓉和再孕孩子 2018年4月

2013年4月 2008年5月12日，遇難的王莉懷著6個月的身孕。她從小就很乖巧，經常對媽媽說：「等我長大了，你的日子就好過了。」如果沒有那次地震，黃長蓉應該會順利地升級做外婆。

2009年，黃長蓉產下一名男嬰。4歲的王俊傑精力充沛，讓她經常感到力不從心。黃長蓉最擔心的是自己老得太快：「等俊傑20歲的時候，我已經62了，想幫襯都幫不上。」

黃長蓉只留了王莉的幾張照片。攝於2018年4月。

2018年4月 黃長蓉說，「現在就像奶奶帶孩子」，和兒子也有代溝，只希望他能好好學習，以後有出息。現在家裡有十畝地種水稻小麥，57歲的丈夫也會外出打工，以後就會有經濟壓力，只能過一天是一天。

如今的王俊傑調皮，很倔，不聽話的時候說什麼都不管用，但身體健康，從小吃穿都不用管，不粘人，還會自己煮蛋、燒米飯。

再孕媽媽：葉紅梅，現年50歲。

再孕孩子：祝葉桂川（改名前叫「祝葉安瀾」），男，2011年5月20日出生。

遇難孩子：祝星雨，女，2000年11月28日出生，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遇難。

2013年4月 葉紅梅和再孕孩子 2018年4月

2013年4月 葉紅梅家的客廳牆上一直掛著女兒星雨的照片，和大部分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親不同，她每天都要看一眼星雨的笑臉才能安心。地震後，葉紅梅夫婦原本不想再要孩子，後來看到別的媽媽紛紛懷孕，才又有了再生一個的念頭。

再孕不易，經過兩次試管嬰兒失敗後，葉紅梅終於懷上了。2011年5月20日，兒子出生，愛讀書的丈夫給他們的孩子取名「祝葉安瀾」——「不管遇到多大的波瀾，都能平安度過。」

葉紅梅把祝星雨的照片都公開放在屋裡，感覺女兒還在家裡一樣。她說，「生孩子後本來都收掉了，但還是想她，最後還是擺出來，心情就好了」。攝於2018年4月。

2018年4月 葉紅梅坦言，夫妻倆的身體都不如從前，現在就靠丈夫打零工養家，再過十年孩子正是用錢的時候，不知道那時怎麼辦。

最早的特撫救助金因為生孩子取消了（最早100元，現在漲到600元一個月），「但其實生了孩子有更多的難題需要更多的錢，希望政府能繼續給再生育的家庭」。當年政府只給交了最低的養老保險，都沒有醫保，以後都是各種問題。

男孩比較調皮，還長期生病，比女兒操心多了。

再孕媽媽：李雲蘭，現年41歲。

再孕孩子：廖潤慷，男，2009年10月19日出生。

遇難孩子：廖冰，女，1997年10月5日出生，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遇難。

2013年4月 李雲蘭和再孕孩子（左） 2018年4月

李雲蘭的丈夫不願提起過去，

也不願外界打擾兒子，父子未出鏡。（右）

2013年4月 廖冰有一雙愛笑的眼睛，學習中等，喜歡跳舞，是個小話癆。如今走在路上，看到十多歲的女孩，李雲蘭經常還是會走神：「如果小冰還活著，應該也長這麼大了。」

地震一年後，李雲蘭順利生下小兒子潤慷。潤慷的性格有些內向，很愛粘著媽媽。李雲蘭翻看廖冰的相冊時，潤慷問媽媽：「這是誰？」李雲蘭低頭摟了摟兒子：「這是你姐姐。」

廖冰用過的課本和磁帶都放在家中陽台的書架上。攝於2018年4月。

2018年4月 李雲蘭自嘲如今反應沒以前快了，帶兒子很累，「比以前多操心一萬倍」。

夫妻倆現在每天在夜市擺攤賣土豆花養家。老公很喜歡女兒，不喜歡提過去，也不願意外界打擾兒子。

汶川十年，

緬懷逝者，

致敬重生，

祝福未來。

- The End -

2018年攝影/采寫：新京報記者浦峰

2013年攝影/采寫：新京報記者薛珺

編輯：小麥

本文為拍者（微信ID：ipaizhe）原創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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