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夫人游春圖》解密
一：虢國夫人何許人？
1945年八月，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接近尾聲，由日本人一手扶植的偽滿洲國也走到了末日，溥儀眼見大事不好，準備乘機逃亡日本，但未出瀋陽就被蘇聯紅軍在機場逮捕。同時被蘇軍截獲的還有溥儀帶出宮的大量絕世書畫珍品，其中包括這幅《虢國夫人游春圖》。
這幅作品絹本設色，縱51.8厘米，橫148厘米。描繪了虢國夫人與家眷盛裝春遊的場景，通過唐代貴族婦女的悠閑生活，表現出了雍容、自信、樂觀的盛唐風貌。對於虢國夫人，大多人可能會比較陌生，但她的妹妹楊貴妃，卻是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的人物。
開元二十四年，唐玄宗最為喜愛的武惠妃去世，為了讓皇帝高興，高力士推薦了多才多藝的楊玉環來侍奉唐玄宗。楊玉環不僅精通音律，且更擅舞蹈，這一點迎合了同為「音樂家」的唐玄宗的喜好，據唐人陳鴻《長恨傳》記載唐玄宗見到楊玉環的美貌與舞姿時，是龍顏大悅，一見傾心。但兩人年紀差了三十多歲，而且楊玉環在17歲時早已嫁給壽王李瑁，也就是唐玄宗與武惠妃的兒媳婦，這種感情的滋生是亂了綱常的亂倫行為。唐玄宗為了掩人耳目，先讓楊玉環以為唐玄宗母親竇太后追福為由出家做道士，自己再名正言順的迎娶入宮。於是在一道《度壽王妃為女道士》的敕令之下，楊玉環撇下了結婚十年的壽王李瑁出家了。至於李瑁與楊玉環當時的心理，沒有史料記載，楊玉環也許還有那麼一絲期許，而李瑁可能更多的是無語和絕望吧。
楊玉環進宮後深得玄宗寵幸，不久便被冊封為貴妃，享受與皇后一般的待遇。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靠著楊貴妃裙帶生風扶搖直上的還有楊貴妃的大姐，三姐和八姐，這三姐妹姓名不詳，但依仗妹妹的關係，均與唐玄宗有私，分別被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楊氏三姐妹一時並承恩澤，勢傾天下。其中最為招搖高調，也最為人詬病的便是虢國夫人。虢國夫人早先曾嫁於裴氏，裴氏早逝，這虢國夫人不甘寂寞，傳出了不少風流韻事。她自覺比妹妹楊貴妃漂亮，經常不化妝就直接入宮覲見玄宗皇帝，她與唐玄宗有私情，與兄弟楊國忠也有私情，而且毫不隱諱。仗著皇帝的恩寵虢國夫人有恃無恐，橫行霸道，連皇子，公主也要對其敬畏三分。譬如太子妃韋氏家族房產就曾遭到虢國夫人的強買強拆，這韋氏一家因奸相李林甫與太子李亨之間的鬥爭而沒落。太子妃韋氏被休，哥哥韋堅被皇帝賜死，虢國夫人的行徑無疑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既卑鄙又無恥。這虢國夫人本性就是如此，對其張揚，高調的生活從不加以掩飾與收斂，平常的生活里更是揮金如土，奢靡無度，她與姐妹每次出遊，馬隊花旗招展，連奴婢都是金玉滿身，據傳她們的馬隊經過，掉下來的首飾比比皆是，城內百姓甚至專門守在路邊等著撿漏。杜甫的名篇《麗人行》便是對這群不可一世貴婦形象的諷刺描述。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出逃西蜀避難，隨行護軍陳玄禮與太子李亨在馬嵬驛發動兵變，楊國忠與楊貴妃相繼遇難，同行的虢國夫人知道消息後，騎馬向陳倉出逃，遭到當地縣令的圍追堵截，虢國夫人最後走投無路，在一片竹林里掐死了自己的兒子與女兒，揮劍自刎。不想還未死掉，便被趕來的縣令抓獲，虢國夫人問縣令，是朝廷還是叛將要殺她，縣令回答說，朝廷和叛將都要殺你。可見其行為舉止早已讓世人恨之入骨。虢國夫人最後因刎傷出血，凝結在喉嚨窒息而死。顯赫一時的楊氏一族就這樣在這場動亂里退下了歷史的舞台。只有這幅《虢國夫人游春圖》在千年後仍向世人展示著當年虢國夫人豪華氣派的出遊場面。
二：《虢國夫人游春圖》誰之作？
《虢國夫人游春圖》原作為天寶年間宮廷畫師張萱所畫，此人擅長人物畫，尤工貴族公子，仕女以及鞍馬屏障，為唐代最為有名的仕女畫家。此作一經問世，就成了收藏界追捧的對象，唐朝滅亡後，這幅作品也在戰火中沒了蹤跡。到了北宋大觀年間，宋徽宗皇帝命大臣搜羅張萱作品。這幅畫才又重新現世，宋徽宗得到了《虢國夫人游春圖》後愛不釋手，日日於宣和殿內觀賞把玩，甚至數日不理朝政。由於徽宗對此畫倍加珍愛，就決定以臨摹來防止此畫發生意外而失傳。最後這份臨摹品與原作就一起收藏在了宣和內府。靖康元年，北宋滅亡，隨著徽欽二帝北上的還有無數的金銀財寶和歷代書畫珍品，這幅《虢國夫人游春圖》摹本也在此列。數十年後，金章宗完顏璟以宋徽宗的瘦金體在宋臨摹本卷首題下了「天水摹虢國夫人游春圖」的題箋，而唐本原作或許在靖康之變時已經遺失，或許也曾經金章宗親藏，這些都已無從考究，但確定的是原作至此佚失無存，再未露面。這份宋摹本後又幾經輾轉，落入南宋宰相賈似道之手，到了乾隆年間，乾隆皇帝搜集民間墨寶，《虢國夫人游春圖》的摹本又重新歸於宮廷內府收藏。清朝滅亡後，溥儀轉移了大量宮中珍品到東北的偽滿政府，隨著日本的戰敗和投降，這幅作品也終於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被保存在了遼寧省博物館。
我們現在追溯這幅畫的出處，最直接的佐證就是卷首金章宗瘦金體的題箋，人們通常以「天水摹」三字來認定此畫為宋徽宗作品。這論點頗武斷也站不住腳，「天水」為趙宋郡望，兩宋都可稱「天水一朝」，這個「天水」不可專指徽宗，金章宗的題箋或許只是表示此本為宋摹本，而非宋徽宗摹本。
宋徽宗傳世畫作多以花鳥怪石為素材，其作品多有御制印章或「天下一人」花押，而這幅人物圖無任何宋徽宗書畫符號特徵，這不符合宋徽宗的創作習慣。因此此摹本極有可能是當時宋徽宗命畫苑畫師代筆所做，而非徽宗親筆而為。同理可證的還有另一幅張萱作品摹本《搗練圖》，這幅圖卷首有著與《虢國夫人游春圖》如出一轍的金章宗瘦金體題箋。
三：誰識主人翁？
這幅圖除了作者有爭議，還有就是圖內哪個才是主角虢國夫人？以排除法來分析，圖中三位男裝打扮者先排除在外，圖中有六位女性，首先紅圈處的兩位女性，從衣著打扮來看非貴婦人著裝，應為隨從侍女；而黃圈處的一老一少則與虢國夫人的年紀不符，應該是虢國夫人的女兒和照看她的保姆；
於是就只剩下中間兩位，但從這兩位所乘馬匹及馬鞍轡飾等級，卻低於保姆所乘馬匹。還有人指出左起第一個婦人所乘馬匹同時抬起了左部的前後馬蹄，而正常的馬匹應是左右交錯抬起行進的，這個情況說明這匹馬腿部有傷，虢國夫人出行不會乘坐一匹傷馬。這個論點可真是觀察的細緻入微，獨到富有趣味。
如從保姆及小女孩兒所乘馬匹規格去看，整副圖畫只有最前面的男裝者與其保持一致。這兩匹馬同為「三鬃馬」，且鞍轡最為華麗。
因此，這位最靠前的男裝者可能才是虢國夫人。李唐王室出身胡族，尚武且相對開放，男士的胡服著裝在當時常被婦女當做時髦裝束。這一風尚在武則天時期，得到迅速擴散，武則天與太平公主就是喜著男裝的代表，這兩位女性的影響力，必然對社會造成一定影響。在這個女權時代，女性地位得到提高，參加的社會活動也大大增多，男裝也會更加的方便。而且女扮男裝也恰恰更符合虢國夫人其飛揚跋扈的個性。另外作者通過馬匹級別，包括三位男裝者服色的區別，似乎也都暗示了這位最靠前男裝者的與眾不同。
早年的唐玄宗李隆基勤於政事，勵精圖治，開創了中國歷史上少有的「開元盛世」，但玄宗後期，由於寵愛楊貴妃，不理朝政，過起了侈糜艷逸的生活，天寶年間正是是唐王朝由盛轉衰的時期。這幅圖問世僅四年之後，這虢國夫人就在「安史之亂」中凄慘收場。《虢國夫人游春圖》的價值，不僅在於它以高超技巧對那段真實歷史人物和真實風俗圖景的生動描繪，更在於它從特定角度顯示了一個偉大藝術時代的風貌，以及那個時代精神的某種姿態。讓人遺憾的是張萱的原作可能已經不在人間，但從徽宗皇帝手裡，我們能一睹芳華絕代的盛唐風采，仍又何其的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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