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劉艷印象
賈平凹
劉艷印象
文 ·賈平凹
(《南方文壇》2018年第3期)
近十年里,我經歷過三天很奇怪的事。一次在新疆看到一隻從美國購來的矮馬,那鬃毛,五官,發藍光的眼睛看我時的羞澀之態,我只覺得她是一個小洋妞。一次去甘肅的一個村子,村子建在一面坡上,時正黃昏,路從村子裡拐著彎下來,特別白,像淌出的河,就在河邊一戶人家的院牆上,蓬蓬勃勃開出一堆薔薇,總覺得院內肯定有美人,進去看了,果然女主人十分標緻。一次就是在北京的一個會議上見到劉艷,僅打了個招呼,她就閃過柱子走了,瞬間里,卻突然強烈地認定這是個精靈。
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與她認識,是因有關稿件來往過幾次手機簡訊。她對稿件的判斷力,對一些小說和這些小說的評論文章的看法,讓我心服口服,感受了一種正大莊嚴。
我說:真厲害!
她說:你是說《文學評論》嗎?
我說:說你。
她說:我只是編輯。
發完信,我在心裡說,即使是丫環,那也是宰相府的。
她是編輯,我也一直是編輯,一種職業幹得久了,職業之神就會附體。但她的位置不同,接觸的人和閱讀的稿件,都是國家級的層面上,她看問題總是全面、整體,在一篩子不好的豆子里立即能看出一顆好的豆子,在好豆子里立即能看出一顆不好的豆子,在全是好豆子里立即能看出哪一顆是最圓的哪一顆略有不圓。而我只是歲月的積累把我牽引到了一定台梯上,偏又因年齡的原因,擺脫了一些干擾,卻也常常任性而為。真是的,她的食材都是優質好料,我是肉蛋蘿蔔混在一起,她做的是高級菜,我煮的是家常飯。
自親眼見過她之後,在報刊上經常就見到她的文章。她還寫文章,又寫得那麼多,這令我驚訝,就再敬重了她。記得我在讀她關於寫蕭紅的那一篇,我是一邊吃飯一邊讀的,讀得興奮,手一揮,把碗撞翻,飯倒在地上。飯一旦倒在地上就不成飯了,很髒的樣子,好文章不正襟危坐地讀也是糟蹋好文章,於是,我就不吃了,認真地讀完那二萬四千餘字。那文章真的是好。在我以為,從事文學,無論是作家,還是評論家,也包括編輯,都該對文學有一種特殊的感覺。至於是什麼樣的感覺,無法說清,這如同看見了天上的雲就知道要刮北風或是白雨將至,聞見了一種香氣就知道附近什麼花開或走來了自己心愛的人。劉艷的這種感覺強大。她研究作家,研究作品的文章,毫無架勢,也不力用得猙獰,流水一樣款款而來,不禁理出了寫什麼,也理出了怎麼寫,其對文本的裡邊外邊,明裡暗裡,筋筋脈脈,枝枝椏椏,都被說穿,好像這作品她參與寫的,該有的心結,該有的秘密,全都了解。於是,信服了她的搜腸刮肚,也便接受了她為之概括提煉的那些觀念理論。她像巫一樣,而這些觀念理論會鑽進頭腦里,對我的寫作倒有諸多實用。
再後來,隱約地知道她有著生活的難處,也知道她精於服飾,有一手廚活,也喜歡拍照,並在一些場合里見識過她的安靜,也見識過朗聲大笑,相信了一個人有著天生的和後養的多大能量,又能將許多似乎矛盾的東西集於一身。由此,在我常常琢磨《三國演義》中怎樣會有個劉備,《水滸》里怎麼就會有個宋江,戲曲舞台上又怎麼有小生時,總是又想到了她,我也搞不清這是一種什麼緣由。我和一個也從事評論的人長舌議論過她,一會說她正大莊嚴,一會說她精靈古怪,一會說她是大女人,一會說她是小女人。好像都對,好像又都不對,就全笑了,說:這就是劉艷,我們印象中的劉艷很美好啊!
2018.1.8
(賈平凹,陝西省作家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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