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客氣的日本人

日經中文網特約撰稿人 中島惠：4月發生了一件令我吃驚的事。我從家前往車站的途中，看到人行橫道對面有兩個30來歲的女性攙扶著一位70多歲的老奶奶走過來。老奶奶走路的姿態有些奇怪，於是我便問了一下「怎麼了？」平時我不會和陌生人打招呼，但感覺老奶奶看起來好像遇到了什麼事。

老奶奶一直在說「沒事」，但攙扶著她的兩位女性說：「她在馬路上摔倒了，購物袋裡的東西都散落出來。一個人實在沒法走路，我們才攙扶著她走到這兒」。我因為沒什麼急事，所以也前去幫忙。這兩位女性互相併不認識，只是偶然碰上，一個人無法攙扶老奶奶，另一個人也來幫忙一起攙扶。其中有一位女性有急事，就先回了車站。

我們倆攙扶著老奶奶的胳膊往前走。我接過老奶奶的購物袋，吃驚地發現袋子很沉。估計至少有5公斤重。購物袋的最上面是打包好的副食，裡面不知是大米還是啤酒，似乎裝了很沉的東西。

在盛夏的高溫天氣里，70多歲的老奶奶竟然提著這麼重的東西。我把購物袋背在一邊的肩膀上，用另一隻手握著老奶奶的手，3個人一起往前走。當我們詢問老奶奶的家庭住址時，她不停地說：「馬上就到了。我一個人沒事的」、「大家都很忙吧？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我們也不能就這樣不管她。走10米路用了很長時間，老奶奶的一條腿完全使不上力氣，整個身體依靠在我身上。因為老奶奶在路上摔倒時碰到了頭。另一位女性提議：「要不要叫救護車？」「有可能骨折了」，老奶奶卻說：「我真的沒事，馬上就到家了，一個人可以了」。

老奶奶的家其實離得很遠。途中，有認識的菜店老闆和便利店的人打招呼，但是誰也沒有過來幫忙。繼續往前走，遇到了一位40來歲的男性，在工作日下午2點左右，他只拎著一個便利店的購物袋，看起來沒什麼事。

這位男性幫忙接過了我背著的購物袋，也驚訝地說：「奶奶，你怎麼能拿這麼沉的東西」？

這位男性很細心，終於到了奶奶家，幫奶奶開了門，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他說：「奶奶，我們很擔心你，你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們，我們回頭給你打電話吧」。但是老奶奶表示：「真的沒事了。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都回去吧」。這位男性就住在老奶奶家附近，於是我們2人就此分別。這件事花了將近1個小時的時間，之後我也一直很牽掛老奶奶的狀況。

後來，我向附近菜店老闆和便利店的人打聽，得知老奶奶的丈夫請他們轉達「請和幫忙的人說聲謝謝。沒有骨折，頭腦也沒有出現異常。只是腿腳不能動彈了」，可聽了這個消息後我的心中依然無法釋然。

明明走不了路了，還不停地說「沒事的」，結果我們三個幫忙的人，帶著擔心的心情離開。不知道另外兩個幫助奶奶的人是否從菜店老闆那裡聽到了奶奶平安的消息。在日本，電車上給老人讓座的人很少。在中國大陸、台灣、香港和韓國等地，老年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馬上就會有人給讓座，老年人也會在說句「謝謝」之後坦然坐下。可是在日本，問題並不是讓座的人少，而是好心讓座了之後，很多老年人會說「不用了，下一站就下車了」。客氣地拒絕被照顧的老人不在少數。

我很明白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心情。因為我也是日本人，所以很理解這種客氣和不願讓人覺得厚臉皮的心情。但是，如果體諒的心情反而讓對方感到不快，日本的老人將越來越孤立，這真的有點悲涼。

中島 惠簡歷

出生於日本山梨縣。曾在北京大學和香港中文大學留學。先擔任報社記者，1996年起成為自由記者。著作有《中國精英這樣看待日本人》,《中國人的誤解 日本人的誤解》（均由日本經濟新聞出版社出版), 《爆買之後他們將瞄準哪裡?》，《中國精英向往日本》等。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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