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想起在北川的那些日子
汶川地震十周年祭。
是該寫點什麼,但遲遲沒有開始,有太多想說的便無從說起。
從業超過十年的記者中有相當一部分都去過汶川地震受災地進行過採訪,或是地震當時,或是重建之後。我是後者。
2011年初夏,我去了北川,拍攝一個叫王永勝的創業者。我和攝像老師住在北川新城,王永勝和他的公司也是在那裡。嶄新的樓房,熱鬧的街道,一切看上去好像和其他的縣城沒什麼不同。第一天在他種植金銀花的基地拍攝,一切都如往常般進行著,直到晚上,吃飯間他抱著兒子說,要不是因為兒子,他早就自殺了。
2009年4月21日,王永勝接到好哥們兒家人打來的電話。因為長達一年都無法走出地震失去獨子的痛苦,他的好哥們兒在4月20日晚間自殺。事發前幾小時,他們還通過電話。
王永勝面對我的鏡頭說出這件事時,挺直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他說他們電話間還約了一起吃飯,一起暢談,好像沒聽出什麼不對,他說他後悔沒有察覺好哥們兒的異樣,沒有第一時間衝到他家裡。這件事直接勾起了王永勝的災後應激障礙。
2009年端午節,也是王永勝的生日,他在家裡喝了幾口悶酒之後,想要解脫這一切。他爬上自家樓頂準備跳下去,被警覺的親戚拽了下來。回到家中看到幼子天真的臉,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那是災後第一年,很多人,都還沒邁過心裡那道坎兒。
1
11個人在這裡
王永勝走路一瘸一拐的,主要是他小時候因為疾病治療不當導致的腳部殘疾。也正是這個原因,王永勝立志要在醫藥行業里折騰出點名堂來。從經營一家小診所開始,到2005年,他讓北川一個快倒閉的藥品公司扭虧為盈年銷售額上千萬。2008年5月12日,他作為北川的創業大賽冠軍,站上縣禮堂準備接受頒獎,那是他此生最榮耀時刻,也是至暗時刻。
採訪第三天,王永勝帶著我進入北川老縣城,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北川廢墟。一切都定格在5月12日那天,馬路上有亂石,也有半開著門的小轎車,河面上是被砸斷的橋,更有大量垮塌的樓房。零星有幾個人在走動,都默默地不說話。
我低頭看到路邊擺著三根香煙和一個蘋果,香煙還在燃燒,蘋果很紅,可能是在我們之前來過的人留下的。
也有一些用小石頭壓著的紙條,上面寫著「***我想你」之類。
小禮堂已經垮塌,王永勝一邊走一邊訴說著他是怎麼從裡面逃出來的,又是怎麼在逃出來之後去把其他人背出來,用不算多的醫療常識救命。跛著腳把人背出來,不知道是多大的意志力。突然,他站在一個地方不動了,也不說了。
-怎麼了?
-我公司里11個人,在這裡。
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他站住的那個地方,是一個一層半高的建築頂部。那原本是4層樓,陷下去兩層半,王永勝公司就在這棟樓里一起陷下去了,曾經和他並肩作戰的14個員工里,11人在地震中喪生。當時他看到眼前這棟樓陷下去,意志力也跟著一起塌陷了,這是他這輩子都抹不去的痛。
屏住呼吸是在當時下意識的一個動作,我也獃獃地站在樓前,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因為眼前是一片數座整體陷落的樓,不能繼續想下去。
2
歡喜與悲傷
人還在,就要繼續下去,王永勝在2009年經歷過跳樓被拉回之後,算是正式邁過了坎兒。他重新組建公司,帶著農戶種金銀花賺錢,儘管也有很多難處,但起碼生活有奔頭。同樣的,很多北川人在時間的作用下邁過失去親友的坎兒。
採訪時,王永勝不僅走路不方便,後背還隱隱作痛,是救人時被石塊砸的。多數時候,王永勝臉上還是洋溢著笑容的,一種四川人特有的爽朗的笑。只是在提到他的好哥們兒時,他會在哭過之後感嘆沒有一起多堅持幾年。
在他災後重新成立的公司里有個小夥子,是王永勝救出來的,地震奪走了他妻子的生命。採訪時,小夥子有了新的愛人,還孕育了小生命,臉上總帶著對新生命的歡喜。只有旁邊人告訴我他的故事,他自己從來不說。小夥子的愛人也在地震中失去了親人。網上總有人對地震後重新找到愛人成立的家庭報以苛刻,感嘆人情涼薄,但故人已去,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生活不是么?
王永勝的母親不愛在城裡住讓他一度很頭疼,但也正因為如此,地震產生的氣浪把老母親從村裡老屋中推出來,撿回一命。他也不再為老母親的住所而頭疼。
我所遇到的或採訪過的北川人,臉上很少有沉重和悲傷。他們都開始了新的生活,像王永勝那樣的重新創業,或者小夥子那樣重新組成家庭……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都說,看開了。
看開了,簡單到只有三個字,卻是經歷了那麼多才有的。
3
縣城要重建,傷口要癒合
北川新縣城是各方援建起來的,嶄新又漂亮。城裡有個羌族商業街,有美食鋪,有小賣店,傍晚坐在酒吧外的小餐桌上可以看到有人跳廣場舞,有人逗著小孩子學走路,餐廳有人吃飯還會唱羌族特有的祝酒歌。能清晰的感受到北川擁有一個繁榮的未來。
有更安全的新房子住,身體的傷口也癒合了,心裡的創傷呢?時間也在悄悄撫平它。生活還在繼續,一切都很平和。
只是,北川人們有時會想起往事。就像北川廢墟中的那三根香煙和小石頭下的字條。
每年此時,我都會想起那時的北川,那是撲面而來的「生之希望」。
2018.5.12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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