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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拉倒!五位記者開著一輛轎車冒死進汶川

汶川地震過去了十年,雖然回訪過多次,但每次的心情都非常沉重,不想再去觸動這塊傷疤,因為這場無情的災難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我們除了對逝者的哀悼,更要珍惜生命,好好地活著……

5.12 地震到底有多嚴重?死傷多少人?最初預報7.8級,後改為8.0級。這場災難太突然,加之交通、通訊中斷,外界一時半會兒無法判斷這場災難的嚴重性。十年過去了,5.12大地震死亡加失蹤近10萬人。

汶川地震,西安震感強烈。慌亂中,樓里的人往下跑,我卻往上跑,因為照相機在辦公桌上。作為攝影記者,非常時刻,相機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衝下樓,雇了一輛摩的直奔鐘鼓樓,因為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代表著這座千年古城。看到鐘鼓樓廣場聚集了很多市民,大家在驚恐中不知所措。緊接著,報社打來電話,派我立即趕往汶川。

多年來,我已養成了應對突發新聞的習慣,背起雙肩包就上了車,只是連件內衣都沒來得及拿,採訪突發新聞沒那麼多講究。

4點30分,地震過後兩小時,我和同事薛振宇、康正、趙雄濤,司機高小強一行5人開著一輛比亞迪F3就上路了。華商報在採訪重大突發新聞捨得投入,不管採取什麼交通工具,只求最快趕赴事發現場,從業期間,我深有體會。

從西安到北川大概有700多公里。小強車技很好,一路狂飆,根本不考慮超速,四個輪子在爭分奪秒,除了加油,車就沒熄過火,我們是最早進入地震災區採訪的外地記者。

我們距離災難現場越來越近,但信息還是來自後方,死亡人數在不斷上升,從最初的十幾人到一百多人。但到底傷亡多大我們不清楚。後來聽說有家媒體走到半路返回了,確實有點遺憾。

進入川陝交界就見到有大量的房屋倒塌,山上的巨石滾到高速路上,這時大家才緊張了起來。晚十點多,我們進入江油市,這裡的災情就更嚴重了。

由於沒網路,我們只好來到綿陽城區發稿。露宿街頭的市民告訴我們,北川受災非常嚴重,死了很多人,但路斷了,只有從陳家壩繞過去。

我們立即趕往陳家壩,希望儘快趕到北川,但在桂溪鄉遇到塌方,搶險人員正在組織搶修。

深夜,平武縣一個災民徒步十幾個小時,將縣政府的「雞毛信」交給了上級。他說:「裡面的災情非常嚴重,傷亡很大!」這時,陸續有災民從山裡出來,都說太慘了!太慘了!此時餘震不斷,天空下著雨。這場地震比我想像的要嚴重的多。

凌晨三點,我來到桂溪中學採訪,看到教學樓和學生宿舍雖然沒倒塌,但屋頂的瓦礫全掉了下來,屋裡一片狼藉,1000多名師生全部露宿在操場上,孩子的小臉蛋上寫滿了驚恐!

早8點多,道路終於搶通,我們隨同搶險車輛一同進入陳家壩。翻過一座山樑,看到沿途倒塌的房屋不計其數,眼前一座大山就像刀劈了似的,向前移動了200多米。災民說,山下埋了幾十戶人家,死了100多人。

21歲的黃晶抱著娃哭著說:「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全埋在山下,連瓦礫都看不著,丈夫還在外打工!」

地震現場就像爆發了一場戰爭,隨處都能見到死去的遇難者,親人們哭天喊地。由於橋樑中斷,傷員被抬著、背著、架著集中在鄉衛生院旁邊一個臨時救治點,不遠的地方擺放了十幾具遺體。遇難者親屬說:「因為傷員轉移不出去,地震的當天晚上就死了18人!」

鄉里街道幾乎見不到一座完整的房屋,許多房屋傾斜,隨時都有可能倒塌。廢墟里還能聽到呼喊的救命聲!

有位災民的母親在廢墟里呼喊救命,兒子叫來幾個搶險戰士,但廢墟旁一座四層高樓隨時會倒塌。這時,突發餘震,屋頂的瓦礫像下雨一樣往下掉。兒子哭著說:「別救了,太危險!」但搶險戰士仍不放棄。

我在廢墟里拍照,突然感覺腳下軟軟的,仔細一看,原來是屍體!我趕緊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在祈禱:「實在對不起,不是故意的!」因為地震造成的粉塵已經讓人難以分辨地面,廢墟里到處是遇難者遺體,一不小心就踩上了。

下午4點,因為要發稿,我們必須撤離,不然,我就會徒步去北川。從陳家壩到北川縣城有20多公里,這條溝里災情相當嚴重,沒在第一時間趕到北川非常遺憾。

14日,北川縣城道路打通,我們立即趕往北川,看到沿途被飛石砸翻的車輛隨處可見,有人找來床單覆蓋在遇難者遺體上。

北川縣城災情太慘了,尤其是北川中學,兩棟教學大樓倒塌,1000多名師生被埋,現場調來6台大型機械,學生遺體被抬放到一片空地上,等待做DNA鑒定。

災難現場真是慘不忍睹,幾個學生臨終前緊緊地抱著一團,巨大的鋼筋混凝土壓在孩子身上。有位年輕母親抱著遇難的兒子哭喊著:「兒呀,再吃母親一口奶水!」34歲的王霞在廢墟里飛奔,雙手沾滿了泥漿,希望能再看女兒雯雯一眼。

青川縣木魚鎮中學在地震中有286名學生遇難,老師把課桌板凳都拆了給遇難學生做棺材,但死的娃太多了。擔心天氣炎熱,屍體腐爛,最後只好將所有遇難學生安葬在校園西邊的山坡上。

有姓名的寫上名字,落實不了的以編號替代。遇難學生張爽的父親從外地打工回來,聽說女兒遇難了,買了兩袋牛奶和麵包擺放在女兒的墓碑前。他說,女兒平時就愛吃牛奶和麵包。

綿竹中學校園黑板上,張貼著100多位遇難學生的照片供家長辨認。許多孩子已面目全非無法辨認。

都江堰聚源中學有200多名學生遇難,手無寸鐵的家長們在廢墟里狂刨,他們知道這是徒勞,為的是盡爸媽最後一份愛。

5月15日,接到主任裴亮發來一條簡訊:「要不惜一切代價進入汶川!」我當過兵,這就是命令。汶川是地震中心,但道路損毀嚴重,裡面有幾十萬災民等待救援。緊接著,我們來到都江堰救災指揮部,得知從映秀鎮通往汶川道路短期內無法打通,唯一的辦法是走進去,需要5、6天時間。我心裡清楚,走進去不太可能,沿途吃啥喝啥?但總有一股力量在逼著我前行。這或許就是責任。

我們來到超市,發現麵包、速食麵都很難買到了,就隨便買了幾包餅乾。我平時我不愛吃甜食,但非常時期沒辦法。

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通往汶川可選擇另外一條路,需要繞道雅安、夾金山、理縣,再進入汶川,全長700多公里。雖然沿途道路塌方嚴重,但勉強能通行。我想,四個輪子總比兩條腿跑的快。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一行四人立即趕往汶川。

因為路途遙遠,還面臨著停水、停電,加油站停業等狀況。我們找來幾個大飲料瓶灌滿了汽油備用,當油箱里沒油了,幾個人就下車用力搖,好不容易找到了加油站,來到搶險指揮部批了個條子,免費加滿了一箱油。地震期間,災區搶險車輛全部免費加油。不然,我們這台車根本到不了汶川。

為了保持與後方聯繫,我們只開通一部手機,等電耗完了,再換另一部。採訪災難,通訊太重要了,這也是自己多年總結的經驗。

翻過兩座海拔4000多米高的雪山,我們進入阿壩州理縣境內,這裡距離距汶川縣城還有110多公里。在一個叫米亞羅的小鎮,所有車輛停滯不前,交警說,餘震導致道路再次中斷。第三軍醫大學的搶險隊和我們都被困在這裡,政委張朝寧將軍也急得火燒火燎,但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條生命線確實很危險,沿途被巨石砸翻的車輛不計其數,越往裡走,心裡越沒底,真是感到後怕。晚上,我們就擠在車裡,我人高馬大,窩在車裡實在難受,就躺在車外一塊石板上。躺在地上更能感覺到餘震。那時,我好像聽到有「鞭炮聲」,我想,頭七還沒過就有人下葬?後來才發現,是餘震滾下的石頭髮出的「鞭炮聲」。

我們被困在這個小山窩裡,面積和一個籃球場一般大,一旦山體滑坡,我們幾個都跑不了。

聽說道路搶通了,我們壯著膽子繼續前行,夜裡看不到懸崖有多深,就稀里糊塗地往前沖。凌晨三點,我們來到一個叫二道橋的地方後,就又動彈不了了。這時,過來幾個打著手電筒的人問我們遇見一輛麵包車嗎?我問發生了什麼事?對方說有7名記者失蹤了。聽說記者失蹤,我心裡直打哆嗦,因為沿途塌方嚴重,被山體活埋是有可能的。

後來,我們遇見其中一名記者。他們確實遇到了塌方,當車掉頭時又發生塌方,被困在路上好幾個小時才脫險。

途中還遇到一位攝影同行,他瞧了一下我們的車說:「這台車根本到不了汶川,地盤太低,前面就是高家莊,多少車被飛石砸到河裡去了。」我們越聽越害怕,但折騰了幾百公里,總不能就這樣打道回府吧!這不是我的個性。

當我們趕到高家莊時,這裡的場景確實讓人揪心,一公里多的大彎道緊靠著山崖,旁邊就是川流不息的河流,所有的搶險車輛全部聽從現場指揮,河對岸有7、8個工作人員分段觀察山上的飛石,完全靠打手勢通行。

看到現場指揮污頭垢面,我心裡很感動。他對司機大喊:「不管遇到什麼險情,哪怕油箱破了都要衝過去,衝過去就能保住命。」現場氣氛十分緊張。

我們這台比亞迪小車不許通過,原因是根本沖不過去,一旦被卡在路上,這條生命線就斷了,裡面有幾十萬災民等待救命。

我心裡很慚愧,儘管我們翻山越嶺冒著危險來到地震災區採訪,但絕不能阻礙這條生命線,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要服從命令。

我站在指揮官旁,其實還是想冒險賭一把。指揮官看我這個年紀還跑到災區採訪很受感動。他說:「等前面的車把路面壓平緩些,你們再衝過去。」聽到這,我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的確,大家都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地震災區,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抗震救災。

現場指揮有點像在「訓」我:「如果沖不過去,就把車推到河裡去!」我說放心,非常時刻,車算個啥,絕不能阻擋這條生命線。當小強加大油門往前沖時,指揮官還在後面大喊:「衝過去、衝過去!」我給他揮手:「兄弟多保重!」

我坐在前排,再三叮囑小強穩住油門往前沖,別管山上的飛石。當車衝出幾百米遠,突然從山上滾下兩根木樁,我們這台車根本沖不過去,已來不及猶豫了,我衝下車,使出渾身力氣將兩根木樁移到路邊,大喊小強衝過去。

當車衝過這段生死線,我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追趕了過來,上車情緒還沒穩定下來,山上一塊巨石飛了過來,我拚命地喊小強:「加油!加油!」飛石僅差一尺多就砸在我們車上。

有時候我在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十年過去了,有福沒福不好說,但好好做人、做事就對得起老天爺了。

我們駛出理縣兩公里多,再次遇到山體滑坡,這是最危險的一次,巨大的粉塵將整個路段風沙瀰漫,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人與人面對面都看不見,如果我們車速再快一些,後果真不堪設想。

小強趕緊掉頭返回縣城,看到這裡滯留了很多人,聽說有人在這條路上遇難了,大家都嚇傻了。一位外地女記者更是嚇壞了,她說:「我不去汶川了,家裡還有三歲女兒,我死了,女兒咋辦!」

說實話,我心裡也害怕,幾個兄弟還沒成家,要是真有個意外,我這個做大哥的怎麼交代?報社還等著發稿,災區又沒有網路,是前行、還是後退?真是進退兩難,沒人知道我們幾個在哪裡,眼看快到汶川了,卻停滯不前。

經打聽,路邊大樓里有部座機電話還能使用,我們必須把困境告訴後方,汶川進不去了。

我們來到大樓跟前嚇了一跳,天呀!大樓傾斜的厲害,眼看就要倒了,誰敢進去?

有時候我這個人做事比較「二」,路上我們哥幾個最常說的一句話:「該死球朝上!(關中方言,意思是死了拉倒)」我穩定了一下情緒,電話里說些啥,總不能兒女情長沒完沒了。

我比兄弟幾個年長,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兄弟們都很尊重我這個大哥。我要大家輪流進去給家人報個平安,廢話少說,趕緊撤離,即使大樓塌了,只損失一個,不至於一鍋端。

我跑進大樓本想給父母報個平安,又擔心老人挂念,並且,我是報社派來的,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也有單位處理後事。我抓起電話給主任說了三句話:「第一,我們四人還活著,第二,被困在理縣不能發稿,第三,給你嫂子說一聲還好!」放下電話,我就衝出了大樓。

此時的心情非常複雜,汶川進不去,採訪的稿子發不了,總不能待在這裡?我們哥幾個還是膽正,事到如今只有往前沖,沿途遇到的險情不計其數,該死球朝上!兄弟們繼續鼓勵著往前沖!也許是麻木了,此時此刻,即使地動山搖也阻擋不了我們進入汶川的步伐。

也許是我們幾個「二球」命大,就在我們前面一輛車被山上滾下的石頭砸碎了擋風玻璃,我們跟在後面還是玩命地沖了過去,經過33個小時的艱難跋涉,我們終於抵達地震中心——汶川。

我在災區採訪了22天,北川、汶川、青川、都江堰、映秀鎮、漢旺等重災區都去過。做記者期間,多次採訪重大災難,悲慘的場面見到過很多,但都無法和5.12大地震相比。如今十年過去了,我很少去回憶這段採訪經歷,尤其是看到廢墟里的孩子,心情就非常沉痛。

地震是殘酷的,死去的人已經瞑目了,而活著的人仍在痛苦中煎熬。在這裡緬懷所有的遇難者,祈福逝者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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