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年‖為了忘卻的紀念
花為誰開
韓唱淋漓
韓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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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汶川地震十周年的日子，總想說幾句，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十年來世事滄桑，很多記憶早已湮沒於滾滾紅塵，想說的話越來越少，那為什麼還要說呢，欲說還休，卻又不吐不快，說完之後，大概就要把那些事忘卻了吧。
看到一位曾經的同行這樣說：那一年進入汶川的許多記者和志願者，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心理創傷，就像美國的越戰老兵和伊拉克老兵一樣。震區有光輝和震撼，亦有卑劣和暗黑，無論回想起哪一種，都令人悲傷。
的確如此。大地震帶給整個人們的情感震撼，在今天依然被記起，但在經歷了無盡的淚水、激動和感動後，隨著災區復建，人心也悄然平復。就像當年在人滿為患的成都第三人民醫院，前一天還在興高采烈準備護士節的覃主任眼含熱淚地說：我們再也不過護士節了。可今天，依然有很多醫院在過護士節。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平常的日子已很少提及，那些曾經參與抗震救災的人，再回故地，也已漸漸變成了觀光客。人們終須要回歸尋常生活。
對於我，則像昨夜喝的一場大酒，經過了酣暢淋漓的情緒釋放，清晨醒來，再也不願提起癲狂的樣子。
想想當年那些報道，其實我們做的並不好。就像在都江堰聚源中學，看著屍橫遍地的這些孩子，讓人痛徹心扉，這些孩子如果還活著，早該大學畢業了吧。我們看到，哭天搶地的家長，一串連報喪的鞭炮，289條性命哪。然而學校周邊樓房完好，唯獨教學樓垮塌，為什麼？按照新聞原教旨主義精神，我們該做的不是關注那些八方馳援、人間大愛，而是鎖定報道方向，標題就是《聚源中學豆腐渣工程調查》。
然而沒有。我並不是優秀的新聞記者。
大地震還清晰地告訴人們，人類並不能駕馭所有自然力量。一場地震來襲，房倒屋塌之後，壓在廢墟下的生命，有幾個能得以生還？儘管有生命探測儀，有不掉線的衛星電話，可是面對那一雙雙渴望生存的眼睛，人的能力可能連一隻搜救犬都不如。
在映秀電廠廢墟上，老宮他們像老鼠一樣打洞，才硬生生拉出幾個活人來。眾多救援隊伍，風風火火，通宵達旦，可最後能救出來的卻是寥寥無幾的幸運兒。
還記得，在全國哀悼日那天，消防官兵最後一次來到都江堰幸福小區，向廢墟和廢墟里的生命深深鞠躬：對不起，我們儘力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災難不會對人類特別眷顧，在大自然眼裡，人如螻蟻，人類的奔走呼救，只不過是同類的哀號。
而令人至今深感悲哀的，是幾個一直未予證實傳聞。其一是地震發生後，人心大亂，各顧各家，震區某市公共管理系統頓時潰散，全城陷入無政府狀態。其二，在彭州龍門山銀廠溝一帶盜賊猖獗，有人夜間打劫，根本不理會廢墟下的呼救。
我親眼所見，災後第三天，在通往漢旺東方汽輪機廠道路兩側，大大小小的帳篷里住著一戶戶災民。每當有志願者開車前來分發食物，總是遭遇瘋搶，有的人喊著罵著，糾纏成一團。
即使在源源不斷的免費食物面前，人性依然是弱肉強食。
這是多麼的醜陋和悲涼啊。
十年間，我只回去過一次。在映秀居民的板房內，深夜我被房東不滿三歲的孫子摸著驚醒，孩子在黑暗中哇哇大哭，這個從廢墟里掏出來的娃娃，一年過去了仍然沒有走出陰影，每晚都要在屋裡走來走去找媽媽。
如今那孩子，應該已是翩翩少年。
難以走出來的，何止是孩子。
我震後在災區採訪了十天，歸來三個月里，每天晚上做相似的噩夢，後來才漸漸消失。而內心所受的刺激，卻用了十年時間去消磨。
地震十年，生死茫茫。透過時光的隧道，遙看災難和人性，其實倒也豁然開朗，這就是現實的人生和塵世，猶如厚重大地，雖幾經磨難，卻依然能滋潤出無盡的生命輝煌。
過了今天，就忘了吧。
2018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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