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憤怒
我有一位朋友，不定期地會整理瑜伽老師Margaret在課堂上講述過的一些有意思的話，讓沒有去上課的人也能分享到這些好的想法。
在我怒不可遏的一邊無聊等候一邊胡亂在網上看文章的時候，我看到了這段關於生氣的描述：
「很多人都在生氣時告訴自己深呼吸，可這時常沒有效果，生氣時的深呼吸就像給火扇風。更明智的做法是找到自己的呼吸，這比主動調整呼吸有效。試圖控制狀況往往是忽略了當下狀況，導致更多的混亂。可當你聽聽身體里的聲音，你會發現身體本來就會自動朝著平緩深長的呼吸變化。
我們都有欲速則不達的體會，趕時間的時候不是撞翻了什麼，就是不停地掉東西，我們的腳粗魯地踏在地上。
有句很美的話說：每走一步都要像親吻大地，每個動作都要輕柔優雅。（Every step that we take should be like kissing the earth. Every movement we make should have an aspect of sacredness and grace.）
當你不再和時間做鬥爭、不用時間勒緊自己脖子的時候，你會發現時間站到了你這邊。有個有趣的想法說時間就像有彈性的橡皮筋，我永遠能準時到達我要去的地方(Time is elastic. I"ll get to where I go on time, always.) 不抓緊時間去做事，人常常高效許多。」
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我正陷入膠著的等待和匆忙地趕時間的狀況里。事緣我去一個類似服務機構的地方辦事，一進門就被整個大廳里滿滿當當輪候的人，長的望不到頭的隊伍和完全失控的指示怔住了。說起來，無序的混亂和浪費時間的低效大概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底線。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憤怒情緒，嘗試著去平復自己的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但顯然，讓我在一個如此混亂完全不知道何時可以結束，而自己的航班幾個小時後就要起飛的情況里，我也做不到不再和時間鬥爭。
瑜伽里的很多智慧，好像是說給那些躲在深山老林里清修的人聽的。一旦拿到真刀真槍每日人山人海里披荊斬棘的世俗生活，未免被人視作不知人間疾苦的做作。
更甚的是，瑜伽練習不但沒有讓我變成一個可以控制情緒的人，相反地，我發現我憤怒的頻率似乎高了許多。
不管你有沒有接觸過瑜伽，大眾認知里的瑜伽習者的形象都有著一些固定的特質，至少憤怒或者暴躁這樣的情緒完全有悖於那些特質。可是很奇怪地，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分明地可以時時感受到自己的憤怒。
比如看到有人在紅燈時亂過馬路，不守規則的電單車在車流里胡亂穿梭，機動車司機在人行橫道上把喇叭按得驚天動地的響。又比如，看到報紙上新聞里那些荒謬的言論，匪夷所思地殘暴的事件，我都會無比憤怒。
我無休止地排隊也沒有換來成功。我被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告知今日工作結束，明日請早。
我憤憤地跟一個朋友說，我沒有見過這麼混亂的地方。如果明天再不成功，我就放一把火燒了這個鬼地方。
她淡淡地回了句：淡定，內觀！
這是我們之前的話題。我忽然發現，我的憤怒雖然是一種強烈的情緒，但我分明地感受到它並且抽離地看到它的存在。也因此，我雖然在憤怒里，卻沒有被它牽著走。我們的話題並沒有圍繞著這件事情，相反地，當我再次和朋友陳述的時候，我只是客觀表述了事情的經過和我當時的情緒，而這情緒本身，沒有佔據我的意識。
我漸漸意識到，我的每一次的憤怒，對於那些亂穿馬路的人也好，對於那些荒誕的言行也好，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惡意和衝動的行為。即便可能我在腦海中想像著對著那些人怒吼一番，但實際是，我不過是沒有任何錶情地經過或看著他們而已。就連面對那個沒有表情的工作人員，我在憤怒地排了幾個小時的隊伍之後，竟然還主動給出了友好的笑臉。
你讓我不和時間鬥爭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不可能。但瑜伽的智慧也並非遙不可及不食人間煙火的戒律。我們在練習中時刻強調的保持對自己的身體和心靈的覺知，對自己內在的觀察和探索，這樣持續的訓練讓我漸漸地學會對自己的情緒始終保持覺醒。
我並非是在練習瑜伽後變得更容易生氣，我只是越來越能夠覺察到自己情緒的變化。或許以前，我即便進入暴怒的情緒自己卻完全沒有察覺，任憑這種強烈的情緒主宰我的意識作出不恰當的判斷和行為。而現在，情緒的起伏和波動變得更為敏感。即使出現憤怒的情緒，因為清楚地意識到這種負面的強烈的情緒的存在，也不會輕易被它佔據思維的上風。這大概就是瑜伽練習帶給我的最大的收穫。
即便如此，有段時間我依然困惑要如何處理出現的憤怒情緒，或者說，憤怒是不是因為修養還不夠？但另一方面，對於那些顯然不公平不正義的事情如果失去憤怒默默接受，是否算是一種不作為的逃避？畢竟，社會的進步需要有人發出聲音。
後來我讀到艾楊格大師說過的一段話：「在教學中，有時候我有必要扮演憤怒的角色。我需要表現出『無情的慈悲』來幫助學生擺脫困境。但我不會執著於憤怒，這樣的反應不會擾亂意識的湖底，形成固定的模式。當我轉身離開，我就會把憤怒放下。」
我以前總是把憤怒當作一種自然而然的情緒。我漸漸學會在這種情緒出現時警示自己。就好像預先告知有猛獸出現請小心避開這樣的一種告示。但艾楊格大師把憤怒當作了一個手段。這其中，已經沒有了個人的情緒和意識的波動，他只是用它來作為一種達成目的的方式。
學會控制和運用憤怒。憤怒就變成了一種態度，一種立場，而不是情緒。而憤怒這樣的猛獸，也就變成了被馴服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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