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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萬里路,只為遇見最好年華的你

行萬里路,只為遇見最好年華的你

沈從文和張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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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曉松溪月

摘自《幸有你來,不悔初見》篇幅略有刪改

全文共2772字,閱讀大概需要5分鐘

曉松溪月。作家、編劇、詩人。

一桿禿筆,兩袖空空。文辭龐雜,不拘一格。負笈鳶都四載,淺嘗法工,無大器;再轉彭城三年,精鑽文史,略小成。平生素願,持一筆,撰幾卷閑書,成一家之言,怡懌自足。

(一)我說我很頑固地愛你

遇見一個人,許情與他,真的有那麼容易嗎?

沈從文遇見張兆和,就是那麼巧。

他在上海中國公學大學部講一年級的現代文學,她是預科升入大學部一年級的女生。

他第一次講課狀況百出,言語沒有邏輯,常常詞不達意。

她坐在課桌前朗朗而笑,彎彎揚起眉梢,掛著雲淡風輕。

十八歲,當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那時的張兆和是中國公學女子全能第一,她聰慧過人,單純善良,被評為學校最美的校花。

女孩子在年輕貌美的時候,自然不缺追求者。張兆和的追求者人數眾多,可所有人在她冷艷的外表下,紛紛敗退。她把那些追求者編成「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無聊而寂寞的時光里,數著「青蛙」過日子,也倒有幾分快樂……

自卑木訥的沈從文初見張兆和,便被其溫軟的樣子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敢當面表達愛意,而且自尊心極強,害怕被人拒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映著清冷的月華,寫下一封封綿延著愛意的情書。二姐張允和知道這件事後,曾在她的面前開玩笑說,這個沈從文恐怕只能排到「癩蛤蟆第十三號」了。

沈從文和兆和、允和

她沒有做出回應,而是在無人的夜裡,將信貼在胸口上,對著漫天的星光暗自竊笑。後來的日子裡,每當沈從文寄過來一封信,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收集起來,一一編上號碼。她知道愛情來得急促,還不敢貿然接受。花季雨季的少女,喜歡順其自然的愛情。雙方不要步子跨得過大,亦不要相互疏離。有時,保持一種距離,不近不遠,才是恰到好處。

沈從文不曉得這些,他只是覺得,若是喜歡上,便要費盡全力去得到。他又開始寫起情書,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甜得令人發怵:

「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裡,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處,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到地上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於十分褻瀆了你的。」

「愛情使男人變成傻子的同時,也變成了奴隸!不過,有幸碰到讓你甘心做奴隸的女人,你也就不枉來這人世間走一遭。做奴隸算什麼?就是做牛做馬,或被五馬分屍、大卸八塊,你也是應該豁出去的!」

這樣的男人,發狂著魔似的表達愛意,應該沒有幾個女人敢接受吧?看到「下跪」「尋死」「甘做奴隸」這樣的字眼,估計很多女子早就被嚇得怯怯地遠遁了。

沈從文

如果說起初,張兆和覺得這個男人還算有點意思的話,日子久了,他的狂轟濫炸,終究攪亂了她的生活。況且,學校里流傳起風言風語:沈從文因為追求不到張兆和要自殺。她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便拿著沈從文給自己寫的全部情書去找校長理論。那時,校長正是胡適。他知道沈從文一向痴愛著張兆和,勸她說:「他非常頑固地愛你。」張兆和冷冷回應一句:「我很頑固地不愛他。」胡適又說:「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說說,做個媒。」張兆和連忙說:「不要去講,這個老師好像不應該這樣。」

為人師表,不應該和女學生談戀愛吧?在張兆和的認知中,學生和老師之間,只是單純的師生情,並不能夠夾雜進別的情感。她,在愛情的世界裡是冷靜和理智的。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張兆和對著清冷的風苦笑,或許,她真的逃不掉這個人的糾纏吧?他的文字宛如攝人心魄的魔球,一字一句,裹挾著讓人難以抵抗的魔力。只是,愛上一個人,僅僅憑藉柔言蜜語的情書就能打動對方嗎?張兆和雖然拒絕,但她也在等沈從文的一個奮不顧身。畢竟,女孩子要的愛情很簡單—獨一無二。

沈從文沒有輕言放棄,反而越挫越勇。他寫的情書越來越多,溫柔的句子彷彿炙熱的暖流,漸漸融化了張兆和冰冷堅固的內心。

(二)我在等你轉眸一瞬

終於,他們有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1932年夏天,沈從文帶著一大包西方文學名著,輕輕叩響了張家的大門。他忐忑地站在門口,雙手緊緊捏著書籍,非常期待看到張兆和的那一刻。何曾想到,門打開後,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二姐張允和。

張允和請他進來坐坐,他瞟了一眼弄堂,想用最後一絲希望捕捉到張兆和的蹤跡。可是,弄堂很窄,根本沒有人。他失落地垂下頭,柔柔地嘆息一聲。張允和發現了沈從文的魂不守舍,告訴他三妹去圖書館了,讓他進屋來等。沈從文搖頭,不言也不走。

張允和看出他的心思,向他索要了地址。沈從文這才稍稍回神,一個人抱著書籍,伴著冷冷的暮色,踏在夕陽如血的長街上,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旅館。那晚,他無法安然入睡,滿腦子想的儘是張兆和柔情的模樣。

沈從文的誠心誠意,讓在愛情邊緣徘徊的張兆和有了絲絲悸動。她終於鼓起勇氣將沈從文請到家裡,兩人的距離,慢慢被時光拉得越來越近。

後來,沈從文回到青島,立即給張允和寫了一封信,提出與張兆和之間的婚事:「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張兆和的父親回應得乾淨利索:「兒女婚事,他們自理!」

1933年9月9日,沈從文和張兆和終於在月老的護佑下,在當時的北平中央公園宣布結婚。愛情的美好浪漫,在這一刻,伴隨著流光的匆匆而逝,永遠定格在一張淺淺而笑的結婚照上。

真正愛一個人,應當是掏心掏肺的付出吧?誠如沈從文,在母親病危時,他隻身趕往鳳凰探望。映著沉沉夕陽,他坐在狹窄的船艙中,一字一句地給遠在北平的新婚妻子寫信:「我離開北平時還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只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

全不能做?當是一種深深挂念和惦記吧。男人若是著了魔,多半是瘋狂和執拗的。男人痴情起來,有時如山洪海潮一樣洶湧。

美好的愛情和現實的生活是兩碼事。在戀愛時,雙方可能是天邊的白雲,自由自在地翱翔,無拘無束,總覺得浪漫就該是這樣。可是,彼此一旦被狠狠地拽到現實中,便不得不融進「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世界裡。甜如蜂蜜的情書,永遠無法收買窘困潦倒的生活。女人若是做了家庭主婦,曾經的光鮮和風華絕代,就不得不被磨得粗糙起來。

(三)你是紅顏,卻非知己

27歲,張兆和不再青春。面對著歲月的摧殘、皺紋的加深、皮膚的乾燥,她漸漸意識到:女人不愛惜自己,談何能被別人愛惜?

她義正詞嚴地說:「不許你逼我穿高跟鞋、燙頭髮了,不許你以怕我把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洗衣服做事了,吃的東西無所謂好壞,穿的用的無所謂講究不講究,能夠活下去已是造化。」

對此,沈從文雖不甘,但也無話可說。他無法給予妻子美好的生活,在冷冷的現實中,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盡最大努力還給妻子一個安穩的家。不過,沈從文也無比清楚,他內心深處需求的是精神層面的愛情,在愛情的精神世界裡,他的投入,遠遠大於張兆和。

沈從文懷揣著這一份情感,在踏雲逐月的路上,留下一封封思念張兆和的情書:

三三,乖一點,放心,我一切好!我一個人在路上,看什麼總想到你。有上萬句話,有無數的字眼,一大堆的微笑,一大堆的吻,皆為你而儲蓄在心上。

這其中,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應當是那一句: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在沈從文的面前,張兆和的光華並沒有因此而暗淡下去。

相反地,在大文學家的襯托下,她的字句反而有一種別樣的美麗。相對於沈從文,她缺少暖情,自始至終都冰冷得如同「小龍女」,很少說甜蜜的情話,也很少寫信。但是,她柔情的一面若是激出,又讓人頓覺到剎那的暖意。她給沈從文回信說:

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了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我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裡,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支持的。

如果沒有剎那的瀲灧,或許他的心,有一天也會死去吧?張兆和選擇沈從文,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妥協和退讓。但隨著時光的慢慢拉長,他們之間的故事,越來越多地被流沙淘洗,而後一件件翻湧上來。我們才真真切切地看到,張兆和更像是沈從文的紅顏,卻非知己。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舉國一片瘡痍。沈從文擔心張兆和的安危,問她是否願意跟著自己一塊兒到昆明的西南聯大教書。她迎著悲涼的秋風,硬生生擲下幾個字:「孩子需要照顧。」或許,她真的不愛沈從文吧。若是愛過,在紛擾的亂世中,他們應當同進同退,給予彼此信任和關心,而不是互相之間的放棄。他愛她花光所有勇氣,而她拒他,只是冷冰冰幾個字。

面對著殘酷的現實,沈從文凄凄切切地說道:「你愛我,與其說愛我為人,還不如說愛我寫信。」提到這兒,他似乎妄揣到什麼,又補充說道,「即或是因為北平有個關心你、你也同情他的人,只因為這種事不來,故意留在北京,我也不嫉妒,不生氣。」

婚姻,最考驗人的地方莫過於兩人之間的距離。他受不得相思煎熬,認為一日挨過一日,便是對生命的輕賤。她卻風輕雲淡,不願回去,自然就隨著性子。

在沈從文強烈的催促下,張兆和終於帶著兩個兒子來到昆明。只是,她不願與他同住,而是住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呈貢。為了能夠見到張兆和,沈從文往往要走很遠的路,「小火車拖著晃一個鐘頭,再跨上一匹秀氣的雲南小馬顛十里,才到呈貢縣南門」。

在愛情的世界裡,他早已迷失了自己。男人一旦淪為愛情的奴隸,下場自然而然地悲烈。他是一個極其缺少安全感的人,孤注一擲的人對自己淡漠,他就覺得愛情的果實正一點點地被侵蝕,甚至到了腐爛和墜亡。

愛情幻滅之後,他開始向高青子表慕愛意。他的每個詞、每一句,都是對張兆和看似無關的抗議。誠然,早在張兆和留在北平時,他就已經開始與高青子產生感情了。

家庭的支離破碎,愛情的忽冷忽熱,突然讓他有點招架不住。他明白,理想國的愛情之花很難在現實中找到相適宜的土壤。畢竟,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打動張兆和,只是一直依靠著愛慕撐到現在。兩個人貌合神離的愛情,註定了此後的萬般不太平。沈從文漸漸被日常生活所牽絆,曾經的激情也慢慢融進「柴米油鹽」當中。

歲月無痕,流光凝滯。歷經一系列的磕磕絆絆之後,兩人再度相聚。曾經的如紗舊事,都被雙方擱淺在過去。幸福的歸途,永遠定格在那一封情書上,那一個人的心裡,以及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故事裡。如是,何求?

尺素·遙寄

1982年冬,張允和、周有光、沈從文、張兆和合影。

沈從文1902年生人,1988年去世,年86歲。

1969年11月,沈從文即將被下放到幹校勞動,臨走前,張允和來看望他。在沉沉暮色下,沈從文叫住她,將一封皺頭皺腦的信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掏出來,又像哭又像笑地對她說:「這是三姐給我的第一封信。」

沈從文把信舉起來,縱然時隔這麼多年,臉上依然掛著羞澀和溫柔。張允和提出要看看,沈從文陡然將信放下來,像給她又不像給她。最後把信貼在胸口溫存一會兒,又塞進口袋裡,右手緊緊抓著信,再也沒有伸出來。沈從文忽然說道:「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說著就吸溜吸溜哭起來……

他們之間,終究有說不清的原因,止步於婚姻。可沈從文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所有的委屈和不快,早已化作一縷清風,飄然飛散。數年後,當他乘著開往天堂的列車,從此遠離三姐時,那一分愧疚和不安,再度從內心深處激出。在他神志模糊之前,他牢牢抓緊張兆和的手,哽咽著說了一句:「三姐,我對不起你。」—這是他生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

「我本來不喜歡他,可是,他追得太厲害了,他那麼愛我……」

恆心和毅力,確實能融化一顆冰冷的心。但是,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追到一個初見便無比慶幸的人,是否想過,兩人在一起後,真的能獲得幸福?

強扭的瓜不甜,死纏爛打只是偏執的表現。

張兆和和沈從文,始終是他愛她多一點,而她,卻從未感受到幸福。反觀同時代的楊絳和錢鍾書,他感激她的默默無聲、心甘情願的付出。而她,亦感激他的體貼和愛護。兩人之間,若是無法搭建一條平等的橋樑,自然就無法獲取相同的愛。

60年婚姻,60年等待,60年的苦苦追尋,依然解不開暗藏60年的心結。

此生,若是不愛一個人,千萬別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進而抱著一輩子被他「欺騙」下去的心理。夢中的愛情和現實中的愛情是兩碼事,人一旦邁錯了步子,便再沒有回頭的可能。如同晚年張兆和的慨嘆:「我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幸有你來,不悔初見

by曉松溪月

民國至美愛情與他們的傳世情書,徐志摩陸小曼、楊騷白微、沈從文張兆和、郁達夫王映霞、聞一多高孝貞……愛的涅槃與情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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