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腳尖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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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求學時曾精讀美國作家梭羅《瓦爾登湖》全書大部分章節的原文，年代雖已久遠但仍留下些雪泥鴻爪的往事。一是書中一些低頻英文單詞儼然成為我在校時同窗眼中「活字典」的標誌；二是後來得知譯界前輩均將書名譯成現名而非死譯為《瓦爾登》，正如美國電影《青山翠谷》被譯得那般妥貼傳神；三是因為憧憬書中「冬日瓦爾登湖」里作者「我」對「無底之湖」的探秘、對「湖上冰凌，如湖水一般，近看似綠、遠看如藍，一眼望去，恰似無瑕白璧」的讚歎，我留學時便用此單詞作為我的英文名，老外聞之雖是驚訝但反倒興緻勃勃地聽我侃侃而談，可見多數美國人對這位「崇尚人與自然和諧的先驅」之了解與興趣，難怪此書享有「塑造讀者人生的經典之作」的美譽；四是原著副標題為《林居紀事》，想必他在構思創作中以湖水映人心、以林趣寓自然，縱情怡享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獨特匠心；五是自譯「華爾騰」作為我的別名，以求中文的神似韻味亦或染指此書但凡別具一格。

此書確如譯者所言，「語語驚人，字字閃光，沁人心肺，動我衷腸。到了夜深人靜，萬籟無聲之時，這《瓦爾登湖》毫不晦澀，清澄見底，吟誦之下，不禁為之神往」。一百五十多前年的作品竟能在不同時代產生眾多版本的中文譯著，可謂經典之作，遑論作品對於人之精神追求的非同凡響。在科學發明創造日新月異相伴生態及自然環境慘遭毀滅的時代背景下，人民的物質生活雖蒸蒸日上但自然的田園牧歌卻銷聲匿跡，為此一種憂患意識縈繞作者心頭，主張人類回歸自然，崇尚簡樸生活，其之寄以自築木屋、擇湖而居、遠離塵囂、靜夜沉思之怪異行為下的隱居與淡漠書寫出的返璞歸真的濃情重感，如今讀來仍如浴夏日清風，勝似閑庭信步。

談悅讀、論讀書，自古不乏真知灼見的經典。但書中「閱讀」一章，令我大開眼界。作為凡夫俗子，為生存而讀書，或為積累財富，或為成家立業，或為沽名釣譽；為探究真理而讀書，好似撩開神秘面紗，應當無所畏懼，神勇直往，因為那個真正可以改進的時代，「既非過去，也非現在，更不是未來」。梭羅坦誠，我的住地恰似一所大學，但更適宜冥思苦想，正如波斯詩人馬斯特所言，靜心打坐，任憑神思馳騁於心靈世界，我讀深奧學說如飲玉液瓊漿，其樂無比；梭羅感悟，閱讀原著多少會效仿篇中英雄，至少能把清晨的時光奉獻給不朽的詩章，雖然篇中內容可能成為一種僵死的文字，但讀之必須孜孜矻矻，睿智地琢磨出弦外之音；梭羅規勸，閱讀一本名副其實的好書，儼然一種筋疲力盡的鍛煉，超過當今任何時尚的運動，好比修行，自當矢志不渝，因為閱讀原著如同寫作原著一樣，務必審慎含蓄；梭羅透析，聽到的語言可能野腔怪調，但閱讀的語言則委婉洗鍊，任何演說家滔滔不絕的語詞，最終必將俗變為閃爍的繁星，懸掛蒼穹卻轉瞬間隱入白雲，我們應該憑藉靈感從中發現人類的心智；梭羅讚歎，書籍乃世界之珍寶，最古最老的書籍應當放置在每戶人家的書架上，它們平時可以默默無聞，但一旦用以開導人之心靈，讀者能求之不盡用之不竭，因為無論處在什麼年代，書籍都是富有魅力的精神貴族，富商可以目不識丁，但一旦進入富有階層，他們定會求助於知識世界，否則難逃財富的虛榮缺憾；梭羅崇拜，詩歌應從偉大詩人的角度誦讀，不如眾人觀望星辰，那至多是從星象學而不是天文學角度的一種觀察，因為閱讀是一種高尚的智力練習，不同於欣賞奢侈品，更不同於高貴官能式的昏昏欲睡，應該踮起腳尖把最清醒的時光奉獻給閱讀；梭羅比喻，有些人僅僅滿足於輕鬆閱讀，甚至無所事事地虛度餘生，但也有一些人，就像鸕鶿和鴕鳥，所吞之物一一消化，如果說作者是供應食物的機器，讀者就是飼料消費的機器；梭羅奉勸，讀書不能不讀經典之作，即便是一些受過大學教育的人，很少人有興趣去啃讀經典，曾有一位中年伐木工訂閱了一份法文報紙，他的目的不是為了閱讀新聞倒是為了練練法文，可悲的是修習二外少有人問津，甚至大學裡的教授也很少去關注其專業之外其他領域的研究，殊不知那裡有賽過黃金的文字；梭羅設問，難道所有書籍如同讀者一般愚鈍？書中文字也許說的就是我們自己，若能認真傾聽必有一番感悟。

有人說，此書儼然是張發給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請柬，因為它能使人激動，如同一個少女首次應邀參加一個大型派對。但有人以為此書充滿說教，因此可以束之高閣；也有人認為此書是邀請讀者熱愛自然隨之進行的一種操練，因此可以不必理會；似乎還有人以為此書是痴人譫語，因此可以無徵不信。但我掩卷此書，如同剛剛欣賞了一部大片恍恍惚惚地走出影院，那種觀看時產生的扣人心弦、那種平淡中沉澱的無動於衷彷彿已經釋然，我心猶如一潭湖水驟然間恢復到一平如鏡，那靜靜的《瓦爾登湖》依然坐卧在山林間凝然不動，宛如人生中有幸獲取到的一缸濃濃美酒，令我依然如痴如醉。這正是梭羅的本意：「我無意寫一首悶悶不樂的頌歌，可我要像破曉晨雞在棲木上引吭啼唱，只要能喚醒我的左鄰右舍就好。」

（原載2015年1月某日報「經典閱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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