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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的北大精神

這些天北大夠鬧騰的了。好事壞事,悲劇喜劇正劇鬧劇一出接一出。本來我不打算評論的,因為無從說起。

前幾天回了一趟暌隔多年的北大。很暈,因為沒有幾個地方能認識。其它的感想呢?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沒想出來。

臨回美國前兩天,幾個大學同學小聚了一下。酒至半酣,每個人說一段祝酒詞。我前面的同學說:「為北大幹杯!「 然後輪到我。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模仿前面的同學,我擠出一句:」為北大精神乾杯!「

啥是 「北大精神」 呢?我不知道。幸虧,當時沒人問我。我惶惶了一陣,很快也就忘了。

這兩天又鬧北大。本來沒啥鳥事 —— 或者說只不過是一個鳥事/鳥字,卻吵得雞飛狗又跳。到了校長為這點鳥事出來道歉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是,道歉信並沒有局限於鳥事本身,信的最後很哲學地來了一句:「焦慮與質疑並不能創造價值,反而會阻礙我們邁向未來的腳步。」

這一句使我深受啟發。我突然想起前幾天我全無答案的 「什麼是北大精神」的那個問題。一瞬間我豁然開朗 —— 如果一定要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北大精神,那麼這個詞就是:質疑。

「質疑」這個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也許許多人把它理解成了「拷問」 或 「挑戰」, 所以很多高高在上的人不喜歡它。

我理解的質疑,遠遠不止「拷問」 或 「挑戰」;它有更深層的內涵。我想「質疑」至少應該包含以下三個內容:

·探索真相

·拒絕盲從

·質疑自我

探索真相

為什麼探索真相需要質疑?因為很多真相不是那麼顯而易見的。我們最初直觀的認識,往往離真相很遠。所以文明的人類,發展出 「科學」 這一獨立的領域。

其實科學的核心就是:質疑,質疑,再質疑。科學史上革命性的進展,幾乎都是質疑的結果。漫漫的中世紀里,質疑是不被鼓勵的,《聖經》就是宇宙間唯一需要的真理,所以沒有真正的科學。直到伽利略時代,才出現了真正的﹑當時被認為大逆不道的種種質疑。 最著名的是人們對地心說的質疑,布魯諾還為此送了命,但現代科學卻從此誕生。

十九世紀末,世人都認為物理學的大廈已經建成,剩下的只需要一點小小的裝修。然而,幾近完美的物理大廈還有兩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不完美。1900年4月27日,在歐洲科學家的聚會上,英國的開爾文勛爵在發言中坦白地說:「動力學理論認為熱和光都是運動的方式,這一理論的優美和明晰,但它的上空還有兩朵烏雲。「

不久後,有一些科學家,開始清除這兩朵烏雲。結果是,烏雲使他們不得不質疑已經落成了的﹑優美而崇高的﹑經典物理大廈。質疑的結果是物理大廈的裂隙,災難性的裂隙;然而之後是,更美麗的現代物理學的誕生。第一朵烏雲——邁克耳孫-莫雷實驗,使人們質疑經典光波動學,質疑的結果是相對論的誕生。第二朵烏雲 —— 黑體輻射,使人們質疑經典熱力學,質疑的結果是量子力學的誕生。

從牛頓力學到現代物理學,幾乎無一不是質疑的結果。其實何止物理學,任何科學都離不開質疑。

科學不僅僅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同樣是科學。探索自然界的真相需要質疑,探索人類世界的真相更需要質疑。其實,人類世界的真相可能隱藏得更深,因為上面常常覆蓋著無意的噪音和刻意的謊言。

北大是中國最早的現代大學之一。所謂現代大學,有別於中國一千多年以來為官僚制和科舉所設立的學堂。兩者的最大的區別是:現代大學鼓勵探索真相,也就是鼓勵質疑;而帝制下的學堂,這是被禁止的。

當然也許是我個人偏見,但我深信北大應該是中國現代大學的典範,是科學的前沿;在這裡,真相高於一切;在這裡,沒有任何理論是永恆的,永恆的只有質疑。

阻絕盲從

質疑的本質是什麼?質疑的本質是獨立思考。每個人都有一個物理上獨立的頭腦,但用自己的頭腦進行自己的思考,實際上是一件難而又難的事情。

二十世紀印度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 (Jiddu Krishnamurti)說過: 「真理是一片沒有現成道路的土地。「 想像你在一片荒野之中,沒有人,沒有路,沒有方向,這就是追求真相或真理的場景。

幾乎每個人都會對獨自置身荒野充滿恐懼,而獨自置身精神的荒野,一樣讓我們恐懼,也許更為恐懼。所以,隨眾和盲從,永遠對我們充滿了誘惑力。

如果我們研究自然科學,學習大概是一件相對容易的事情;在現有的框架下,應用和拓展通常也不太難。但如果讓我們走出框架呢?如果讓我們拋棄現有的坐標系?大概我們每個人都會感到迷失;迷失之後,會是深深的恐懼。

這只是自然科學。在社會,在精神領域,獨立思考和脫離大眾很可能更是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人的本質是群體動物或部落動物,我們都或多或少地逃避精神上的獨立。不要以為革命家和挑戰者都是真正的獨立思考者,他們中很多只是屬於另一個個部落,他們跟從的是另一個部落的首領。

我見過很多在中國富於叛逆精神的挑戰者,我曾對他們的勇氣充滿敬慕。直直到有一天,他們中的一位告訴我不應對川普有任何質疑。他說:「美國是世界自由民主,普世價值的捍衛者,川普是這個國家的領袖,我們沒有理由不信任他,不擁護他。」

法國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曾說:「群眾從未渴望過真相。 誰能為他們提供美妙的幻象,他就會成為他們的主人; 對於試圖摧毀他們的幻象的人,他們會一哄而上打翻這個掃興的人。」

其實何止 「群眾」如此?或者說我們每個人都是或多或少的「群眾」,包括我們這些驕傲的 「北大人」。

不過,希望有一種 「北大精神」, 微弱而還沒有熄滅,這種「北大精神」 名叫獨立思考,或者叫獨立質疑。

質疑自我

探索真相是質疑現成學說,拒絕盲從是質疑權威強勢。兩者都需要巨大的勇氣。但最需要勇氣的,恐怕是質疑自己。

我們懼怕否定現成的學說,我們懼怕否定大家和權威,實際上歸根結底還是懼怕否定自己。我們不願承認我們曾經認為的輝煌的真理原來是謬誤,我們不願承認我們曾經認為英明救星的川大爺原來是騙子;因為一旦承認這些,似乎就等於承認我們曾經是一個白痴。

質疑自己,是拿著手術刀給自己做手術,砍掉爛掉的﹑死去的那一塊;然後讓傷口恢復,新生。

即使是最冷靜外科醫生,有多少人敢於給自己做手術?

這次回到北大,一天晚上和大學班裡的同學一起吃晚飯。席間一個我們班最小的同學說,他三十歲以後拒絕過生日。

拒絕過生日當然是為了永葆青春。但是 「永葆青春」的近義詞是」放棄生長」—— 放棄那麼多年﹑那麼多天里﹑一次又一次生長的機會;我們願意如此嗎?我想多數人會說不,起碼我會說不。

我們不再長高,不再長結實,我們的面孔會長出皺紋,我們的頭上會生出白髮。但是,只要我們願意,我們的思想和心靈還可以生長。

新的思想可以生長,前提是腐舊的思想必須死亡。或者說,我們必須清除那些實際上已經死亡的觀念和思想。清除什麼?怎樣清除?靠質疑,就是質疑自我。

英國著名生物學家赫胥黎曾經說:「人的思想工作的過程,就是它糾正自己錯誤的過程。」當我們沒有願望和能力發現自己的錯誤和糾正自己的錯誤時,我們的思想已不再工作。

質疑自我是痛苦的,死亡是痛苦的,但是沒有死亡就沒有新生。等哪一天我們拒絕死亡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死了。

上面是我對北大精神的理解。相信很多人不認同。每個人心目中的「北大精神「是不一樣的。也許很多人心目中代表「北大精神」的辭彙是:「自由」。

我同意。「北大精神「可以用「自由」代表。 但是什麼是「自由」? 自由的起點和終極境界,都是思想的自由,也可以說精神的自由,靈魂的自由。

如果沒有真相來依託,那麼思想永遠不會自由。我們的心靈,會被束縛在偏見﹑成見﹑部落情結﹑自戀﹑個人崇拜之中,我們的思想和心靈,永遠是世上最狹小的囚室里終生自願的囚徒。

只有質疑能打破所有的桎梏,只有質疑能帶來思想的自由。

納粹時期一位挑戰希特勒的德國律師里頓 (Hans Litten),在獄中寫過一首題為《思想是自由的》詩;其中有這樣一句:

思想能夠打開重重緊鎖的大門,

思想能夠飛越最高峻的獄牆 ……

記住,這是真的。

所有的不自由,始於思想的不自由;而思想的不自由,是因為沒有質疑的勇氣;這裡的 「勇氣「 不是大聲說出質疑的勇氣,是默默地質疑的勇氣。只要敢於在心中最隱秘地質疑,包括質疑自己,那麼所有的禁錮終將會會一重重坍塌。

北大精神不僅是自由,也是信仰,也是美。但要記住,真正的信仰來自質疑,每一次質疑,都是我們對真正的信仰的追尋。宇宙間的終極真理/神不可以達到,但我們仍然可以在曲折的荊棘路上向她不斷接近。

在今天,如果智識階層(intelligentsia)還有褒義,那麼它的內涵應是 「質疑者」 ,而不是 「知識分子」。 因為在技術高度發展的今天,一片小小的媒介就可以存儲一個人大腦中所有的知識;但是,即使今天最先進的AI,也還不能成為真正的質疑者。

如果我們希望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如果我們從心裡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並感到對她負有責任,如果我們相信人類和世界還有希望,那麼我們必須做一個質疑者,從現在這一刻開始。

最後,引用一句伊朗13世紀詩人魯米的一句詩:

「監獄的門正敞開著,你為什麼還留在囚室中?「

以此與北大的朋友共勉。

未名湖也許會變成聞一多筆下的死水,博雅塔也許會低低地匍匐在塵埃中;但北大精神也許不會死。

祝福北大精神。

【作者簡介】子皮,畢業於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學博士。現居美國從事量化金融工作。近年謀生之餘,有時寫字。作品發表於電子平台及《青年作家》,《文綜》和《僑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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