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紀》當個人被群體謀殺,每一個幫凶都得到了滿足
《荒城紀》英文名為「The Lost Land」,失落之地。故事背景是30年代的民國,山西某個小鄉村還停留在舊式的宗族社會,一不小心就失落在轟轟烈烈的新生活運動里。
這是真正禮崩樂壞的時代,戰亂打破了鄉土中國千年來的耕讀傳家,良田美池化作饑荒遍地。蔣介石欲重塑國人面貌,提出「禮義廉恥」四字,要各縣各鄉修建禮義廉恥堂,結果卻被目不識丁的村民聽成了「李憶蓮祠堂」,而李憶蓮只是村裡的一個年輕寡婦,一夕之間被當菩薩奶奶供奉起來。
扒開這滿紙荒誕,貫穿全片的主題只有一個——飢餓。餓到一個饃饃一袋米都被視如珍寶。因為飢餓,舊宗祠早成了破架子,新生活更是空中樓閣,村民要建「李憶蓮祠堂」,純粹是面子工程,期盼官老爺獎勵糧食。
太長久的飢餓會讓理智停止運轉,建祠堂終於演變成了「人吃人」,李憶蓮作為「半神」被剝光洗凈,架到高高的草垛上活活燒死,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獨獨在這個最殘忍的環節里,一直麻木的、漠然的村民們破天荒地活了過來,敲著鑼打著鼓,頭戴彩漆的惡鬼圖騰面具,圍繞著火堆舞蹈呼喊。
以修祠堂的名義,群體合力謀殺了一個無辜者,讓我想起勒龐的《烏合之眾》說,人一到群體中,智商就嚴重降低,為了獲得認同,個體願意拋棄是非,用智商去換取那份讓人備感安全的歸屬感。李憶蓮的死讓他們狂歡,用古老的民俗來慶祝,驅散那份原始的恐懼。暫時忘掉飢餓,忘掉寒冷。
李憶蓮固然值得同情,然而卻找不到作惡的兇手,就像是法院也不能給智障定罪,每個村民都是發自內心地把這當成一個儀式,群體讓個人逃避了責任,盡情釋放著心中的戾氣、怨憤、仇恨……不是針對李憶蓮,而是針對這操蛋的時世。這是全村最喪絕人性的時刻,也是全村凝聚力最高的時刻——荒誕就荒誕在這裡。
可是我們卻無法輕鬆地跳脫出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指點對錯,試問我們自己又何曾沒當過類似的幫凶?現在當然不會有火燒寡婦的風俗了,只不過戰場更多地轉移到了網路上,人言可畏,當各種自媒體成千上萬轉發的謠言出現在我們面前,群情激憤,意氣昂揚之時,我們真的能永遠保持冷靜嗎?我們難道沒有給自己打上標籤,有意無意地參與到某個群體中嗎?
當年香港艷照門爆發,多少人一邊瘋傳著裸照一邊罵街?罵的不是泄露照片的人,罵的居然是受害的女明星,最後逼到女明星不得不為自己的私生活道歉。當人們不再是個體,當人們變成瘋狂的粉絲、黑子、捧子、杠精、鍵盤俠……又與《荒城紀》里的村民有什麼區別呢?
饑荒從來沒有遠離過我們,從前是物質饑荒,現在是精神饑荒,我們害怕餓死,於是不得不歸順到某個群體中,那份歸屬感消彌了恐懼。群體本身沒有錯,錯的是以群體作為掩護的惡意。在一個信息閉塞的「荒城」里,這種惡意尤其容易蔓延,所以《荒城紀》絕不僅僅是一個發生在民國荒唐小村裡的荒唐故事,更是一則普世的寓言;人性在千百年來幾乎沒變過,我們唯一能企盼的,就是但願這世上不要再有另一個Lost 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