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外婆的故事

一直想寫一篇關於外婆的故事，卻遲遲未能動筆。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尚年幼，關於外婆的那些記憶，就像散落在老屋裡蒙塵多年的物件，拂拭之後，你可以看到時代留下的印記，可以看到歷久彌新的光澤。

前排左坐者為外婆

外婆留給我們的影像不多，在小姨那裡，我找到了這張僅存的照片。當我看到那些發黃陳舊的老照片，我驚艷於外婆年輕時的雍容、美麗。小姨自豪的說，外婆的美麗在我們那個小城是出了名的。

外婆出身富戶，長輩們說，外婆的母親那一輩，家裡經營著糧食生意，南門街、長街頭一帶，購置了不少房產。外婆出嫁的時候，太婆給了很多嫁妝，還有兩個陪嫁丫鬟。外婆一輩子生養了四個女兒，我的母親是家中長女。母親出嫁時，外婆託人從省城買回一張雕花大床，聽母親說，這張大床價值不菲，用的金絲楠木打造，老家民間俗稱「斗床」。小時候，我對床幃上雕刻的圖案很感興趣，外婆告訴我，那是「關雲長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可惜，1979年老家一場大火，那張大床毀於火中。

外公與外婆的婚姻，也算是門當戶對。在我的印象中，即使到了晚年，外公依然腰桿筆直，雙目炯炯有神，想見年輕時也是帥氣男子。外公出生貧寒，外公早年從鄉下進城，經營木材生意，也算勵志青年，並且頗有成就。

外婆從小接受私塾教育，是她那個年代少數有文化的婦女。小時候，我在外婆的房間里，看到過《紅樓夢》、《封神演義》這些古書，那些古書上的故事，她常常會講給我們聽。我的文學啟蒙，或許來自於外婆的那些故事。

最讓我感興趣的關於外婆的故事，是外婆有個「革命的老奶奶」的名號。這個名號的來由，是小時候看得一部反映新四軍的革命現代京劇《沙家浜》，劇中有個沙奶奶，被新四軍戰士們成為「革命的老奶奶」。

對於這些故事，外婆絕口不提。反覆打聽之下，母親告訴我：早年，外婆和活躍在老家的共產黨游擊隊武裝私交甚篤。游擊隊每次進城採購物質、打探情報，都是在外婆家裡落腳，外婆也時常資助游擊隊，為游擊隊提供幫助。母親小時候見過那些共產黨游擊隊員，那些人白天就在外婆家裡落腳，每每到夜裡才出門。母親說，游擊隊員每次出門前，神情都很嚴肅。離城的時候，外婆都要給他們準備一些吃的用的東西帶走。

關於這些說法，在我少年歲月中得到了印證。在我的印象中，縣城裡的那些老幹部們常到家裡走動。住在我家對面的一名城關鎮領導，姓陳，游擊隊員出身，解放後成為領導幹部。老陳三個兒子，老二光耀和我年歲相差不大，從小就玩在一起。從他那裡，我聽到了一些關於外婆的故事，他告訴我，你的外婆也是一位「革命的老奶奶」。

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光耀的父親去世，追悼會上來了很多當年的老游擊。一名瘦小的老人來到外婆家裡，在外婆遺像前點了一炷香，和外公、母親、三個姨姨聊了一下午才走。

母親說，老人也姓陳，新中國成立後當過公安局長、縣長，後來調到外地當官了，這些人都是槍林彈雨出來，都還記著外婆。

在外婆的的心裡，那些經歷並非什麼榮耀，她習慣於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外婆信佛，但在那個年月，燒香拜佛成了封建迷信。但外婆不管這些，在家裡後厝擺上了觀音菩薩，日日誦經拜佛。有一天，大姐同學來到家裡，兩個小姑娘看到外婆在拜佛念經，同學轉身就到街道舉報。街道工作人員聽說舉報的對象是外婆，哄著幾個女孩走了。女孩前腳剛走，老陳兒子光耀到家裡，讓外婆趕緊把佛像收起來。

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如火如荼，外婆納悶了，她說，批林就批林，批孔卻又為啥？外婆的這些疑問，我們無法解答。

外婆為人豪爽，不看重錢財，無貧富之分，三教九流，均可為友。1949年老家解放後，隨外婆陪嫁、一起生活多年的兩個丫鬟也相繼出嫁，外婆給嫁妝，此後，主僕之間以姐妹相稱。那張與外婆合影的舊照中的兩名女子，後排站立者是愛花婆婆，早年家境貧寒，靠幫傭為生，外婆讓她夫妻住到家裡，不收房租還時常接濟。愛花婆婆終身未育，外婆把小姨過繼給她。右坐者為接娣姨婆，早年來從鄉下來城裡謀生，與外婆結識，住在外婆家裡，解放前幫助游擊隊員做了不少事，新中國成立後在街道工作。兩位老人與外婆一輩子情同姐妹。上世紀八十年代，兩位老人都相繼去世。

外婆是個戲迷，尤喜越劇。早年閩北越劇藝人中，最有名的是建陽戲班的女生"闊嘴"，因其唱腔高亢而得名。

外婆是"闊嘴"的戲迷，每逢"闊嘴"帶班來演出，外婆一定要去捧場，散場後還要宴請戲班，兩人投緣，結拜姐妹。《三探御妹》、《梁山伯與祝英台》、《打金枝》那些老戲文，外婆都能唱，一曲《十八相送》，頗有票友味道。

信佛，讓外婆心懷慈悲。那年月，總有人流離失所。一年春天，一個流浪女人在家門口坐著，衣裳襤褸。外婆看著可憐，把女子領回家，做了飯菜讓女人吃，臨走時還給錢給衣裳。外婆說，人有難，就得幫。

1975年，外婆的身體不好了，到醫院檢查，發現了胃癌，已經到了晚期。在部隊服役的二姨夫把外婆接到福州做了手術。回來後，外婆的身體好了起來。精神好的時候，外婆坐在堂屋的藤椅上，輕輕哼著喜歡的戲文。太陽從天井上方照射進來，外婆的目光很安詳。

1976年秋天，外婆去世了。

外婆是個怎樣的女子？在我看來，外婆豪氣，有江湖情懷，風雲年代裡，外婆敢做敢當，友結八方; 外婆率性，不問政治，心安即好，世事變遷，心靜如水；外婆慈悲，與人為善，禮佛敬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坐看雲起，歡喜就好。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