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是出門打仗,她像是出門秋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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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南宋·岳飛《滿江紅》
古人常說:多事之秋也。一點兒都不錯,秋時戰亂多,眼下正有一場。
武德七年剛入秋,東突厥頡利、突利二可汗就御駕親征,南下兵犯大唐。
此時大唐的朝堂上群臣正各持己見,仗是一定要打的,問題只在於由誰出馬。有人提議由秦王統兵,他經驗豐富,應當不負眾望;也有人提議由太子領軍,他有勇有謀,足以擔此重任;還有人提議由齊王率眾,他血氣方剛,定能大勝而歸。文臣們據理分析,武將們則一個個躍躍欲試,都願隨軍出征,大有「不斬樓蘭誓不還」的氣概。
唐皇淵帝端坐高堂之上,眉頭深鎖,煩惱不已。
眼下,大臣們說得各有道理,可是,知子莫若父,淵帝心裡很清楚:建成雖是文韜武略,但謙謙有禮中少了些霸氣,怕抵不往陣前的僵持局面,勝算為六成;元吉則是勇有餘而謀略不足,不一定經往對敵時的暗中較量,勝算不過五成;世民倒是夠內斂,內斂到連他這個父皇也難知其心思,勝算當有八成。
雖然此戰不算是生死攸關的大仗,但對選派出征並能凱旋而歸的皇子來說,會有不小的影響。這一點,朝堂上的這幫國之重臣哪一個不是心跟明鏡兒似的。雖說建成是太子,但作為未來的皇位繼承人一定得是個能服眾的主兒。在塵埃沒有落定前,誰的心裡都有一個人選,所以,他們努力利用機會,沒有機會創造機會,為各自心中的理想繼承人多賺些功績。於是難題被推回到他這個拍板人這裡,要如何去權衡其中的利弊,如何對朝中的分流加以引導,好讓利更大弊更小,還真有些傷腦筋。
其實,在眾子嗣中,建成、世民和元吉都甚得他的歡心,大約是因為他們都是竇皇后所出,而且他們也確有功績。他們三個自太原起事到大唐建國,南征北戰,都立下了汗馬功勞,世民更是屢建奇功。世民又是三人中最象竇皇后的,所以去年,建成因為太子妃的身故而一蹶不振時,他曾一度想改立世民為太子。
可是長幼有序,而建成的長情也不能算是過失,加上後宮之中對世民的口碑不算太好,於是就斷了這個念頭。而且,自從竇皇后過身之後,世民就很少進宮了,父子倆見面多是在朝堂之上,難得話話家常,說上幾句體己話。世民從小就更親母后,很少和父皇閑話,如今更是連話都說得少了,也不知世民這孩子這些年過得如何,只偶爾從靈兒那裡聽到一二。倒是元吉從小就粘人,而今入宮問安更勤了,常陪在身邊說笑,在很大程度上安撫了他失去髮妻的傷痛。
這三個孩子,雖說都做了父親,可總還是有事情讓他這個父皇不省心。近日聽說建成已大有改觀,用心理政了,這讓他寬心不少。而世民,在想些什麼?……
淵帝的思緒飄得很遠。
這時,建成和世民齊齊上奏。
建成奏:因久未征戰恐難以勝任,且近日正改良都城的攻防設施,工時已過半,不宜臨時變更決策人,故薦秦王挂帥出兵。
世民奏:曾與突厥有過交戰,能知己知彼,此次願領兵出戰,力破犯賊。
淵帝凝視著二人,終於眉頭漸漸舒展開了,露出了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果然沒看錯,建成十分識大體顧大局,將來應是位治國明君;世民能勇擔重任,為國分憂而不張揚,可謂保國良將。日後兄弟二人同心協力打理江山,大唐可更加昌盛了。
然而,日後具體是個什麼樣,沒人知道,只能等到日後再論了。
於是,秦王李世民再次挂帥,北上抗敵。贊成的大臣都點頭微笑,反對的大臣也不再有異議。
可秦王府里卻沒有一絲笑意。
靈兒聽到世民又要出征的消息,憂心忡忡。倒不是因為丈夫要去打仗了,擔心他可能會發生的危險,而是心思縝密的她擔心出征背後的隱憂。
此次出征,之所以引起朝堂上下的高度重視,並非全因為國土的安危。大家最關心的是皇上的心思。皇上對哪個皇子的更看重終會影響皇位的傳承。這一次,會是一個機會。早有傳聞,皇上不滿太子的行為,想改立繼承人。改不改是一回事,改誰又是另一回事。她曾為此頻繁出入後宮,希望能為世民打點一下後宮的關係,但,收效甚微。世民雖一直有戰功在身,但終究是個武將。此次回都,開學堂,改良稅制,還沒出什麼成效,眼下又要出征了。如此下去,何時才能有政績,何時才能被皇上青睞。
太子和齊王那邊卻是很想在太平盛世里建些戰功的。此次世民若是得勝而歸,皇上會把世民作為武將更為看重,是否有他意得另說,但這勢必又會引起那兩派人的不安,從而危機暗伏;若是戰敗而返,就更糟了,隨時可能會被落井下石,無過變有過,小錯成大錯,到時世民的處境就更堪憂了。太子建成未必是個使壞的無量小人,但齊王絕對不是可小看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立場出發,他們身邊的那些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善把甘休的。
世民此行,有百害而無一益。但事已至此,只能邊走邊看了,得提前做些防範才行。
靈兒一邊擔憂著,一邊開始思考有哪些可用之人,能做怎樣的防範。
妾室們沒有靈兒的深謀遠略,她們的反應都是簡單的悲切:丈夫歸家才半年多,以往都是黑著臉的,現如今難得與大家和樂相處了月余,為何好時光總那麼短,竟然又要分離了,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瑤夫人的悲傷更甚,王爺才剛開始對自己關愛有加,可這份愛還未轉濃就又要面臨分離了,真是折磨人啊。還有糟糕的事,她發覺王妃對自己比原先冷淡多了,不苟言笑,也不知是何原因。
孩子們沒太多的感覺,反正還是一樣要習文習武,只是少了人說故事,但也少了人管束了。
反應最大的要數唐思了,十分強烈,不是悲傷而是恐慌。
「什麼?你要領兵去打仗?去哪裡打?要去多久?那,那我怎麼辦?」她滿屋子亂轉,最後蹦到案台上皺著眉,不去理會世民埋怨的目光,沒好氣地說,「你是打算把我寄養在太子家裡呢,還是要我在這裡自生自滅啊?或者在我脖子上掛個超大的餅,讓我能多撐些日子?你,你該不會想要帶著我去打仗吧。天,那可是打仗啊,戰火無情,子彈是不長眼睛的。你倒不如讓我死在這裡,至少乾淨省事些。」
「什麼子彈不長眼睛?你討厭戰爭?可你講起打仗的故事那樣神采飛揚,聽我說打仗的事也一副入迷的樣子。再說,你若是住在宮中會很不方便,太子大哥沒太多精力來照顧你,而且,那樣對他也不好。」世民邊說邊把唐思扯下了案台,迷茫地看著她。
唐思聽得一愣一愣的,思緒飛轉,恍然大悟:這裡是古代,是唐朝,還是冷兵器時代呵,這裡打仗用的可是刀槍劍戟,還有戰馬戰車什麼的,並不是自己直覺里的炮火連天,流彈紛飛。想到這兒,她立時來了興趣,瞪大了眼睛,歪著頭,極力掩藏著心中的喜悅,問道:
「你真打算帶著我出征?是步行、騎馬還是坐車?在野外過夜嗎?要不要往帳篷?我們要去哪兒?去多久?去和誰打?……」
面對唐思的180度的轉變,世民一下子沒適應,愣在當場。唐思搖了他兩下才回過神來:「啊?這個,哦,是東突厥來犯,我軍將北上抗敵。」
「東突厥?挺耳熟的,是少數民族?」唐思低頭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什麼來,卻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們要去多久?要帶些什麼東西?是風餐露宿的那種嗎?」
「是了,我過來就是要你準備一下。也不知道這場仗要打多久,光是路上來回就要半個月左右,加上戰事可能出現的反覆與對峙,也許會打到入冬。你還是把冬天的衣物帶上為好。其它也沒什麼了,你跟在我身邊,一切有我照料著。嗯,我會記著帶上你的劍,做防身之用。你快去收拾吧,我們明天天不亮就要出發了。我先去看看靈兒她們,晚上再過來。」世民交待了一通後就轉身走了。
唐思就像個等待出遊的孩子一樣,哼著小調,興奮地收拾著行裝。她憑著印象打了個包袱,倒還似模似樣的。然後她就屋裡屋外地走著,不時向院外張望。真是萬事俱備,只欠出發了。
晚間,世民又過來了一趟,再三對唐思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介於唐思早前的不良行為,世民要唐思立誓:不得私自行動,不得擅離營房,凡事都要經過世民首肯……
唐思耐心地聽著,認真地點頭,卻誠意欠缺地發著毫無意義的誓。雖然打仗不是兒戲,生命隨時都被威脅,可自己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會不分事情的輕重緩急嗎。行軍打仗嘛,卻弄得跟嫁人一似的,還得三從四德。唉……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講,她也絕不會因為自己而讓歷史出什麼差錯的,那背的可是千古罪名,就是想跳黃河都沒處跳去。只是沒想到,這個不可一世的唐太宗竟然如此婆媽。
世民說五更時分要在西城門外點兵,讓唐思早點兒休息,明晨他會提前來喊她。可是,五更到底是什麼時候?
說實話,在唐朝生活大半年了,唐思一直沒掌握如何判定古代的時間,只知道一個時辰相當於現代的兩個小時。不是她不聰明,而是她懶得算。真的很複雜。一天可分十二個時辰來算,一個時辰又可分三刻來算,晚上則被分為了五個更次來算,大約是從十九點到次日五點的這段時間,還分點啊刻啊鼓啊,累~遠沒有小巧手錶和手機方便,而觀天看物的自然學又有些高深,太累~
勉強推算一下,五更是幾點?三點到五點之間?差著兩個小時呢。沒有鐘錶這樣的好東西,誰知道什麼時候才算是五更啊,而且還要在五更就趕到西城門去,那豈不是更早就要起床準備。唉,算了,索性不睡了,反正也興奮得睡不著。
於是唐思就這麼熬著,胡思亂想著。三十六計、孫子兵法……但凡能想到的跟古代戰事有關的資料,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想啊想的,終究敵不過瞌睡蟲地侵襲,趴在案上迷糊起來。
世民進來的時候唐思正在做夢,全是打打殺殺的情節,騎著馬,拉著弓,秒殺之,十分過癮。她被叫醒時雖兩眼通紅,整個人卻是精神奕奕的。看來人都是有些野性的,古今皆然。
世民沒有多話,把唐思和行李一起打包安置在一輛大車上,由四匹大黑馬拉著。車上的布置雖不算豪華,卻是十分的周全舒適,坐靠躺卧的條件都還不錯,還有個小短几供書寫用,儼然一個移動書房。車身兩側固定著放物品的小柜子,都是上開口的推拉門,既能防止所存物品在顛簸中錯位,又不佔地方。
這是世民的專車,而他現在正騎在馬上,趕往點兵場。
不知為什麼,唐思覺得此時的李世民十分陌生。飛身走馬的他表情冷漠,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完全沒有了往日里的平和,倒有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決絕,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凌厲的光,舉手投足間是不容質疑的霸氣。
想起了第一次遇見這塊黑炭時,他也騎在馬上,那時的他就象是一缸水,不冷不熱,剛好解乏。現在這缸水開了,滾燙滾燙的,讓人難以接近。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還是戰爭讓他變成了這樣?
馬車已緩緩到了點兵場,唐思偷偷往外望去。天,黑壓壓的全是人。因為天色昏暗,場子里還架上了一盆盆的爐火,照得每個人眼睛裡都紅亮亮的,確實有股子即將開戰的殺氣。而這一切偏又靜悄悄的,只有旗幟在風中列列作響。
唐思不由得緊張起來,興奮的感覺散去了一半。畢竟這是真刀實槍的戰爭啊。
世民正站在高台上分派兵馬,李德站在一旁,手裡拿著些小旗子。聽見世民點到了李茂公,統領中軍五萬,為藍軍;尉遲敬德統領後軍三萬,為黑軍,隨主帥出發。
「黑軍?」唐思強忍著想笑的衝動,「虧他想得出來,還真恰當。」
只見世民揚起劍,高聲地說道:「眾將士聽令,即刻起兵!為保家國,誓斬犯賊!」他手腕一轉,劍在空中划出一道閃亮的弧線,落入鞘中。立時群情震奮,個個手舉武器,高聲喊著「誓斬犯賊!誓斬犯賊!」,喊聲震天,直衝雲霄。轉眼,兵士們在小隊長的指揮下分成了幾塊,步伐一致,緩緩從場上退了出去。
「真是氣壯山河啊!比電影里的場面更有風采。只是,他們這一去難免會有流血甚至犧牲。唉……任何戰役的成功都是用無數的生命和鮮血書寫成的,這話一點兒都不假。」唐思感慨萬千,開始懷念起現代的和平了。可她隨即想起了在現代一樣有大大小小的戰事,而且比眼下的更慘烈更可怕。迷茫,天知道何時才會有真正的世界和平。
正發著呆,世民已經過來了。他把坐騎交給李德後,貓腰進到車中,臉色凝重。唐思下意識地退到了一角,不敢靠他太近,也不敢吭聲。世民吩咐車夫往西城門去,因為太子及朝中大臣正在中門——金光門外等著為他,為大軍壯行。軍師房玄齡坐在另一輛車中,與尉遲敬德一起原地候命。
世民的馬車急走了一會兒就在城門口停了下來,他隻身下車。
金光門外早已站了一群人,除了太子和大臣們,還有好些百姓,遠遠地站了一地。世民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百姓們有的捧著護身符,有的捧著平安簽,有的捧著小酒罈,向世民致意。建成見世民來了,吩咐左右上酒,給每位大臣一盞,自己則舉了一觚,口中祝頌著,徐徐把酒灑在地上,敬黃天厚土。世民和眾人也一同祝頌。接著建成又取過兩隻金盞,親手斟滿酒,遞了一隻給世民,舉杯與眾人齊聲共祝大軍凱旋,然後一飲而盡。世民捧著盞恭謙地一昂頭也把酒喝盡了。
建成拉過世民的手,細細地叮嚀,神情親切而真誠。世民一一點頭應承著。自從母后亡故後,做為長兄的建成對世民的關注多了,也許,他能看到世民那堅強冷漠的外表下收著的母親的依戀,對親情的渴望。
忽然,建成的身邊走上前一個人,那人熱情地拍了拍世民的臂膀,世民也同樣熱情地拍了拍那人的膀子,兩人的神情舉止看似親熱,卻又象是在相互較勁。唐思看著覺得有些奇怪,也很好奇,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許人。不過太子帶來的那一幫子人里自己見過的幾乎沒有,但那個人的樣子讓唐思看了有些不安,說不上是什麼原因。那陌生的模樣,微笑的臉龐,沒有殺氣,不算詭異,卻彷彿有著很厚重的隔閡,令人不安。
此時城門前的眾人都在笑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不外乎是些祝福的話。旁邊的百姓也齊聲祝願秦王凱旋。世民點頭笑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清冷的眸子里透出的剛毅與自信,是對大家最好的承諾。他抱了抱拳,轉身回來了。建成他們一直目送著他,直到他的車馬揚塵遠去。
……
(未完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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