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白髮,是上天給我們的恩賜
1.
很久以前就想寫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卻遲遲無處落筆,感覺在父與子之間錯綜複雜的情感面前,文字總是顯得蒼白無力。辭藻華麗,顯得太不真實;簡單質樸,又怕表達不出那種厚重而深沉的愛。
就在前幾天,下班回家吃晚飯時,很少主動和我說話的父親突然讓我從網上給他買一瓶染髮膏。我一愣,心也跟著一顫,彷彿有人拿什麼東西輕輕拍了我心臟一下,但很快又機械性的「嗯」了聲。當天晚上,我幾乎沒睡,腦子裡翻來覆去想著的都是父親曾經為這個家操勞的一幕一幕,想著父親的曾經和未來的自己,各種思緒在腦海中信馬由韁。不可否認,無論是好是壞,父親的很多思想、行為已經在我的性格形成過程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決定還是要寫一寫關於父親和我的事情,雖然有些地方文字沒有辦法達到,但我相信,心一定可以的。
一九六〇年,在那個特別不恰當的年代,那個人人挨餓受凍的年代,父親出生了。小時候聽村裡老輩人講,父親生下來的時候又黑又瘦,爺爺很窮又體弱多病,根本養不起這第三個男孩了。奶奶的妹妹抱著剛生下來的他,在園子里的老杏樹下轉悠了半個下午,想著把他掐死。最終看著懷裡哭個不停的父親,還是沒忍心下手。就這樣,靠著一口口的米湯,父親堅強活了下來。
在那樣的年代,雖然爺爺很窮,但還是堅持著讓父親和叔伯們讀完了高中,就像後來他對我的堅持一樣:只有讀書,才是走出去的唯一出路。小時候,他經常會給我講他十來歲的時候跟著爺爺給生產隊趕馬車、放牛的事情,那時的我對這些絲毫沒有任何感覺,認為一切都是快樂和有意思的事情。
高中畢業後,父親去當了兵,這在當時是個不錯的選擇。後來爺爺去世奶奶病重,不得不從部隊轉業回家。因為是農村戶口,所以從部隊出來後沒有辦法安置工作,好在農村還有地,吃穿還是不用愁的。
兒時和父親一起做過的事情,就如印象中老相框里裝著那泛黃的老照片,明明觸摸不到,但卻歷歷在目。
小時候認為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力氣的人,他只用一隻手就能把我舉的高高的,拋起來再接住。我喜歡摟著他的胳膊睡覺,特別有安全感,只要有他在,我什麼都不怕。每次只要他一出門,我就會一遍一遍的爬到老屋後的牆頭上等他回來。現在自己每天下班回家,聽到三歲的兒子那聲「爸爸,你回來啦」,一天的勞累馬上就煙消雲散了。我想當時他也一定是我這樣的感覺。進院後還沒等他把自行車停穩,我會馬上飛奔過去,翻他放在車后座的帆布兜子,因為裡面總是會裝著各種我喜歡吃的小零食。
不知道為什麼兒時總是感覺鐵很甜,特別喜歡用舌頭去舔鐵。東北的冬天很冷,有一次我去舔院子里的鐵柵欄門,一下子把我的舌頭粘住了,我不知道怎麼辦,嚇得一直哭。父親跑過來,用手托著我的頭,很平靜的告訴我不用害怕,不要掙扎。然後喊母親拿過來一碗溫水,澆在舌頭旁邊,一會兒舌頭真的拿下來了。這種在東北冬天舔鐵真的特別危險,後來我曾親眼看見過別的小孩因為這個把嘴唇和舌頭扯下一層皮,還好當時有他在。
還記得有一次他帶著我去給姥姥過生日,路上經過一片草甸子時突然下起了暴雨,夾雜著指甲蓋大小的冰雹,他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儘可能的彎下腰,用後背和頭把我擋住,我一下都沒被砸到,可冰雹過後他還是緊張的在我身上檢查了好幾遍才放心。
時間,永遠都是那麼矯情,它會安排你一點一滴的成長和一次又一次的蛻皮,卻從不肯在美好的事物上為你多停留一秒鐘。它時刻照亮著遠方,但也悄無聲息地在抹殺那些甜蜜的過往。它很淡定從容,卻又戲謔、張狂。
印象中還沒來得及好好玩一下兒時的那些遊戲,便匆匆忙忙的進入了中學。初中一、二年級時,我很聽話,學習成績也特別好,每次期末考試成績發表以後,學校里會組織家長分享教育方法,全年級前幾名的同學家長會戴上大紅花上台分享經驗。那時父親上台總是昂首挺胸,聲音洪亮,台下也是掌聲雷動。
在那之前,我認為父親給我最好的禮物就是課外書,當時學校里有一份雜誌叫做《中學生博覽》,我會時常在上面找一些推薦讀物,讓父親買給我。後來,慢慢的發現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課外讀物—武俠小說,於是我開始幻想張無忌、令狐沖那般自由、洒脫的生活,也留意起了自己身邊的「周芷若」和「小師妹」。再後來,我在遊戲廳苦練「八神庵跳跑無敵超殺」,每天還會用啫喱膏把頭髮弄成「二階堂紅丸」的模樣,也對能讓姑娘脫衣服的麻將遊戲機無比痴迷。
數學不及格,外語不及格……,一年時間,我的成績從全年級前幾名變成了全班倒數,我開始懷疑讀書的意義了,父親被老師叫去談話,一次比一次嚴厲。也就從那時起,我和父親之間的話變得越來越少,單獨相處時往往都是望不到邊的沉默。
好像突然之間,我不再崇拜他,不再認同他的觀點,也不再認為他是無所不能的了,甚至有時會覺的他自負、獨裁、家暴,他身上沒有一點我喜歡的樣子。在那以後的兩年里,我和父親的矛盾與日俱增,母親也就成了我們之間的調和劑,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真正的體會到當初母親的無奈與心酸。
父親很倔犟,他認定的人和事,任何人都很難改變。從我記事起,家裡就一直很困難,但在我印象中他從沒有因為啥事低過頭,也從來沒有開口求過別人。而為了能讓中考成績並不好的我讀上一所稍好的高中,他竟然向自己平時最看不起的人彎腰,甚至去做很多他平時最為不屑和違背原則的事情。
我對校園已經沒有了興趣,反而特別羨慕那些離開校園外出「闖世界」的同齡人。因此對父親的這些做法極度反感,不願和他溝通的我最後寫了一封信讓母親交給他,信的具體內容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總體意思就是讀書沒用。他看了之後讓母親把信收起來,然後就和沒有這回事一樣,繼續託人、找關係辦我讀高中的事情。
當時,在我們那個小村莊,很多年也沒有過大學生,連村支書也就是高中畢業。孩子們初中畢業外出打工,幾年後結婚生娃,回到家裡守好那一畝三分地,好像一直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村裡很多人都知道我家裡的情況,勸父親說:彆強求了,不行就算啦。隨之而來的也有許多調侃和嘲笑的聲音:孩子就不是那裡的蟲,瞎折騰啥。可父親依舊是固執的堅持,無論如何,一定要去上學。
最終,我沒有拒絕父親,帶著極度反感和厭煩的情緒,還是讀了他選定的高中,其實我心裡原本是拒絕的,但不知為什麼沒能說的出口。雖然去了,但對校園而言,我已既無半分的興奮也提不起絲毫的興趣。這樣的心態結果可想而知,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我因在校外聚眾鬥毆被110找來學校。毫無懸念,我被直接開除。
學校里的東西很快都收拾回來了,這一次父親沒有說什麼,後來聽母親說,當時他最擔心的是我打架時有沒有受傷,還有就是警察去學校找我時有沒有嚇到我。
記憶可以掩蓋,但回首時心中那些細微創口卻會在你前行道路上時不時地隱隱作痛。這些年,每每想到這件事,心裡總是會升起一種遺憾和內疚交織的情感,一種既不敢輕易觸碰又害怕被時間沖淡的情感。
輟學後我去了遠方的親戚家裡待了一段時間,後來便和同村的小夥伴們一起外出打工。那時家裡生活並不富裕,平時省吃儉用的父親還是買了一部手機讓我帶上,告訴我沒事時要多往家裡打電話。
2.
那一年,我17歲,起初在一家建築工地推磚、扛水泥,後來因為入冬了工地不能施工,我又去了一家餐館做服務員,再後來又去當了保安。在外的那段時間,母親幾乎每隔兩天就會來個電話,父親卻從來沒有。但大多數通話時我都能感覺到,他就在電話旁邊。
夢想僅僅只是夢想,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只有當你真正接觸到一些事物後你才會知道現實殘酷得一塌糊塗,之前的夢都在本末倒置。離開家的我很快就發現其實遠方並沒有詩,卻處處苟且。那時,工地上沒有「網紅水泥妹」、「健美搬磚哥」,保安隊伍里也沒有勵志哥學習考研的事,有的只是滿眼的無奈。那種武俠小說里講的,歷經磨難練就絕世神功,不慕功名、不愛錢財、不為世俗所惑,然後仗劍走天涯一般的洒脫只能在夢裡才有。生活終究不是小說,不需要那麼多的跌宕起伏,真實、平淡就好。
未來太遠,現實太慘。一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曾經學校里的兄弟們偶爾會打來電話講一講他們的校園生活,每次聽這些我心裡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從聽的津津有味到認為幼稚可笑再到不願接他們的電話,很明顯,我是在嫉妒,我後悔了。
有一次,和母親打電話時我偷偷說自己不想在外面了,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她馬上說:那明天趕緊回來吧,學校已經給你找好了,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接著上學。幾乎沒有給我任何的考慮時間,第二天酒店剛一上班,父母竟然突然出現來幫我收拾行李,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凌晨就已經趕到,一直在附近的公園等著。
就這樣,我結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密碼,在一定年紀的時候,自然會啟動。當自己也成為了父親之後,我更加深刻的體會到,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真的沒那麼簡單。在我最叛逆年紀里的諸多事情中,關於讀書這件事情上父親那近乎偏執的堅持,令我感激至今。人生的每個階段憶起這些過往,雖然感受上可能不盡相同,但最終的感嘆只有一句:還好他一直在堅持!
成長,是一個不斷淘汰、毀滅和再造的過程,其中最寶貴的莫過於經歷,我似乎明白了一點兒當初父親的良苦用心。雖然彼此依舊沉默,但我決心絕不能再一次辜負他,回歸校園生活的我變得踏實了,基本斷絕了和之前社會上一些朋友的聯繫,一門心思想著把前兩年落下的功課補回來。背英語單詞和數學公式、記歷史時間和政治理論,這的確要比烈日下在工地搬磚扛水泥和在酒店裡應付幾個喝醉酒的大哥要簡單多了。
彷彿一切都回到了正常軌道,餘下的高中生活比我自己預想的還要順利。記得高考過後查成績的那天,父親特別緊張,他事先在本子上寫好了各科的名稱,顫抖的手一下一下使勁的按著手機上的數字鍵,每按一下嘴裡都念著對應的數字,記錄分數時拿筆的手也在發抖。從小到大,無論我們之間的關係鬧成什麼樣,但他的硬漢形象在我心中卻從沒改變過。只有那天,他看起來真的很脆弱。其實我心裡是有把握的,但是看到他當時的狀態,心也不由自主的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讓他失望。
語言代表不了行動,而有時行動卻是最好的語言。父親從不善於表達,從小到大我甚至從未聽過他和母親說過愛字。但也許他一直都在說,用他特有的方式,可能是行動、是表情,甚至是眼神,只是之前我從未聽懂而已。那一刻,就在他用顫抖的手指按下手機按鍵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他深埋在沉默背後的那些話語。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圓了父親的夢,也給自己的努力交了一份還算及格的答卷。
再一次離家,和之前完全是不一樣的狀態。那天,父親招呼完送行的親戚朋友後,便一個人在屋裡一聲不吭的幫我打包行李,細到行李的每個角都要用手來回的拉幾遍,最後疊成部隊那種豆腐塊形狀。此時恰巧走過的我突然瞥見了父親腦後那無處躲藏的白髮,平日里從沒有留意過,一向剛強而倔強的父親大人,不知什麼時候起,銀絲竟已悄然爬上了他的頭。
趕到大學報到時,接待處的老師看著我背後的行李,略帶羨慕的語氣問我:同學,你家裡人是部隊的吧,我微笑著使勁點了點頭。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了一絲小時候一提到爸爸就滿是自豪的感覺……
3.
不好不壞,四年很快。我認為大學是我活的最真實的四年,並沒有感受那麼多的無奈與迷茫,沒有死去活來的愛情,也沒有廢寢忘食的圖書館複習考研經歷,四年下來我的總結只有兩個字:平常。可能和大多數同學比起來,經歷太多狼狽不堪的我似乎對所有事情都多了一份從容和淡然。
同學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關於未來、關於夢想、關於金錢,當然最多的還是關於女孩。即便是現在,偶爾幾個同學聚在一起,也一樣會提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聊的女孩。在大學每個人都有自己不一樣的性格,也時常會有人在一些事情上使點小性子,或者背後搞一下小動作,但絕大多數都是沒有壞心的,即便是那些整天假裝泡圖書館學習,其實是為了尋找獵物、伺機下手的悶騷群體也時不時會冒出幾個另大家噴飯的瞬間。
或許是大學期間回家越來越少的原因,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漸漸的緩和起來,我時不時的會給他打電話說一說我在學校的一些情況,他也經常和我談起關於家裡親戚們的一些事情。在臨近大學畢業時,他又開始託人幫我介紹工作。這回,我又一次抗拒了他的安排,選擇一個人去北漂。
2008年,我一個人來北京,父親擔心得晚上在家裡睡不著覺;
2013年,我在老家買了一套新房,搬進去第一天父親高興的晚上睡不著覺。
2013年,我結婚了,父親因為沒給兒子攢下什麼而懊惱得睡不著覺。
2014年,我有了兒子,父親高興得一晚上跑了幾十次病房隔著玻璃看孫子而睡不著覺。
2016年,我在北京買了房子,把父母接到了北京,因為這裡生活太快,父親經常睡不著覺。
……
如今,父親年紀大了,在一些事情上總是有些固執,無論別人怎麼說他都聽不進去。不過話說回來,有些事情如果真的堅持久了,總會令人刮目相看的。當初如果沒有他那麼固執的堅持,又哪裡有我的今天呢。他們那一代人雖然過的很辛苦,靠賣體力生活,沒有現在年輕人一樣接觸過那麼多的先進事物,但他們身上的諸多珍貴品格正是我們所欠缺的。
他是一個不服老的人,從來沒有對任何事情示弱過,來到北京之後一直研究做些什麼,總想著要出去賺錢來減輕我們的負擔,我想存在於他心中最大的矛盾可能就在於那顆不服老的心和日益老去的軀體之間。
印象中第一次注意到父親頭上的白髮應該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憂傷轉瞬即逝。這些年一路漂泊,早已告別懵懂,無數次與這個真實的世界迎面相撞。社會已經幫我剔除掉了那些曾經的虛妄幻想,歲月也已經悄悄的開始在我的臉上一點一點的捏起摺痕。路,越走越遠;家,越回越晚;至今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和父親坐在一起聊天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更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仔細的端詳過父親,看一看每年他的白髮又增加了多少。直到他張口向我要一瓶染髮膏,我才覺得自己那顆一直在外四處亂竄的心應該回家瞅瞅了。
親情,真的是最容易被淡化或者忽略的一種感情,但它確會永遠效忠於你。和別人說起這些時我總是滔滔不絕,而真正輪到自己身上,也就這麼個覺悟,真是慚愧。
父親說:現在的年輕人沒有信仰一盤散沙,整天就捧著個手機,
我說:他們的工作就在手機里;
父親說:上班一定要盡職盡責,領導的話必須執行,刀山火海也要下,
我說:領導也經常犯錯,要提醒他才好;
父親說:在家時可以隨意些,上班必須穿著正式,這是禮數,
我說:那樣別人會笑話我的;
父親說:出門在外談事情一定不要喝酒,否則別人會不信任你,
我說:好多正事是離不開酒桌的;
父親說:你頭頂上有幾根白頭髮,拔了吧,
我……
兒出關山外,其心赴他鄉;
刻刻憂兒途,默然無相和;
悲來勿向時人說,喜逢佳節何曾坐,致人間白髮,歲月成灰;
昨日青絲,今朝白雪;
縱溫席扇枕、菽水承歡,也難抵一生牽掛;
天下兒女,能看著自己的父母頭髮變白,那是上天的一種恩賜!此刻,如果你也漂泊在外,如果父母也不在身邊,如果你恰巧看到這篇文章並讀完了它,無需點贊,請拿起電話,和遠方的父母聊一會兒,告訴他們:你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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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究竟會不會越拔越多?
※白頭髮拔掉會長更多?醫生:做到這3點,白髮變黑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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