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病房裡的熊大熊二

前段時間，媽媽因為腦血栓在醫院接受康復治療，我每天都打電話給她，電話里除了問問每天吃的什麼、睡得怎麼樣、康復訓練得進度，似乎並沒有其他更多可以聊的，所以偶爾我也問問媽媽病房裡有沒有什麼有趣兒的事，這段時間她跟我聊得最多的，就是「熊大、熊二」

01. 熊大

「熊大」今年70多歲，是一位自學成才的老中醫，年輕的時候帶老婆到城市裡闖蕩，沒有什麼本事，於是自學中醫，後來倒也憑著這自學來的手藝，養活了六個子女。他有五個女兒，一個兒子，都不時到醫院看望他，比較孝順的。其中負責每天在醫院照顧他的是二女兒和兒子。

康復科里大部分病人是因為腦血栓導致身體一側的胳膊和腿活動受限制，所以需要醫生做康復治療。「熊大」成為60個康復病友里的名人，源於他的「咋呼」，換句話說就是虛張聲勢。每次康復醫生還沒有碰他的胳膊和腿，他就開始喊「疼」，而且是像孩子撒嬌般拖著長音。

每到這個時候，他的二女兒或兒子就拿著捶背的小手錘，打他的腿或屁股，有時候甚至是把褲子拉到屁股下面，露出屁股來打。這樣的懲罰一開始還是在整個康復病科引起了很大的討論和質疑的，也有病友或者家屬直接上前阻止，但是他的家人堅持，大家也就不做聲了。

後來「熊大」的聲音越叫越大，幾乎每個動作都不能配合醫生完成，醫生不得已讓他每個動作都給自己計數，他數數的節奏總是「1、2、3、4、5…9、10，11、12…23、29…38…50」，後面的數字幾乎是跳著從他嘴裡溜出來的。

這個當然又換來一頓捶打，還有重新計數的懲罰，但是即便重新計數4/5遍，「熊大」沒有一次能從1-50挨個數完，所以每天半個小時的康復，做不了幾個動作，大家聽到的，只有他蹦著數出來的數字、「疼—疼—」的吆喝聲、和小手錘落到他屁股和大腿上的聲音。

這也就是他的昵稱「熊大」的由來。

聽媽媽說後來這個小手錘打斷了，所以熊大的二女兒和兒子開始用木把那一端打，打出來的聲音更響了，熊大喊疼的聲音也更大了，但他的康復，似乎也一直沒有多大進步。

02. 熊二

「熊二」今年60多歲，雖然生活在農村，但是從年輕的時候承包了村子裡的冷庫，也賺了不少錢，所以是村子裡的富人。他的媳婦二十多年前就生病走了，留下一個女兒、一個兒子跟他生活。他在醫院期間，一直有一位自稱是他「老伴」的60多歲的老太太和他自己的女兒、兒子輪流照顧他。

既然媳婦走了，哪來的老伴呢？原來他的這個老伴打年輕的時候是個寡婦，自己帶著一個女兒、一個兒子，經常跟「熊二」互相搭把手，後來就乾脆開始搭夥過日子，雖然沒有正式領證，搭夥在一起也有12年了。按照他老伴的說法，「俺倆是真老伴，老了互相做個伴，啥也不圖」。

熊二剛開始住院的時候，都是兒子、女兒輪流照顧的，但是從接受康復治療，他就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不管醫生說什麼，讓他做什麼，他就只是對著醫生笑，「嘿嘿—嘿嘿—」就是不肯做。

他的個子比熊大矮一些，年紀輕一些，於是病友們開玩笑叫他「熊二」。

熊二不配合的時候，他的兒子、女兒也試了很多辦法，又是嚇唬、又是哄，但都無濟於事。後來他們就把熊二的「老伴」請來了醫院。

每次康復的時候，「老伴」就站在旁邊，醫生說一次口令，「老伴」就對著熊二用土話重複一遍，大部分時候，老伴給出命令了，熊二就開始做，偶爾也有不做的時候，「老伴」就本著嘴拿她的小眼一斜，熊二一看到這眼神，就變得聽話了。雖然這「嚴肅的斜視」在半個小時的康復過程中要用好幾次，但是熊二至少還是能配合做完幾個動作的。

聽媽媽說後來熊二的老伴也換了新招，包括嚇唬熊二不練好就不跟他搭夥了之類的話，但是在沒有噼噼啪啪打屁股的聲音里，熊二的康復進度倒比熊大快不少。

……

人生是由哽咽哭泣及微笑所組成的一段過程，而其中更大的部分是哽咽。我也說不出人生在世，是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可能，作為一個人，要是不經歷過人世的悲歡，沒見過人生的離合，不跟生活打過交手仗，就不可能真正懂得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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