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位母親
（西麗園農夫2015年5月13日）
國之邊陲，喀什小城
出差已經三周了，黃沙漫天的邊疆，不太安寧的城市，這天接到妻的電話「母親節到了，別忘了給家裡打電話……」 好快啊，又是一年母親節……
母親節當天，看到公司同事一篇《母親的故事》，又一次觸碰到我一些塵封多年的往事，這些思緒讓我閑暇時很多過往經常腦中縈繞，最終讓我收集一些「刻意迴避的記憶片段」，寫下了這篇多年來無數回「每次提筆又馬上放下」、始終難以成文的《我的兩位母親》……
從少年時偶爾的投稿，到現在海內外出差中的隨筆，我從未嘗試文字回憶「自己的媽媽」，這大概源於個人童年的不幸往事：8歲時，我的生母就突然離世，爸爸一個人帶著我和2歲的妹妹；4年後我有了後母，她對我很好，但對一個記憶力極好又在警惕敏感中度過4年的12歲孩子，完全接受一個新媽媽總是要花很長時間，似乎直到大學時我才能非常自然的叫出那聲「媽媽」。
趙本山小品里的那句話「你媽死30多年了……」這句話對一個老年人說是調侃和戲謔，但對於一個中年人來說，必定意味著一段痛苦難以磨滅的童年往事……
其實就像小編說的「如果寫自己的母親，一個有寫作功底的人，能出一本書……」， 其實，就算沒有寫作功底的人，也有說不完的故事。我永世難忘的生母，辛苦操勞照顧我們的後母，她們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兩位女性，是我永遠感恩的人……
我的生母
30多年前媽媽離開的那幾天我歷歷在目：媽媽是醫生，當晚她值夜班，食堂打來麵條給我和妹妹，邊吃邊叮囑我「晚上回家幫老爸帶妹妹……」老爸下班來醫院接我們兄妹回家，臨別時，媽媽提醒老爸「回家別忘了給小的餵奶粉，給大的檢查作業……」，回家路上，老爸還給我買了串糖葫蘆……
第二天早上我準時去學校，第二節課時，鄰居孫阿姨忽然來了學校，和老師在門口嘀嘀咕咕說了很久，然後就進教室帶我回家。雖然沒說什麼，但和老師再見時，感覺她眼眶有點濕潤……
回到家，家裡來了好多老爸的同事，這些叔叔阿姨和老闆說什麼，看我回來好像更壓低聲音，我總覺得他們在安慰老爸一樣，但老爸面如鐵板不發一言。
中午時，我們一大隊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醫院，那個我特別熟悉的護士姐姐，眼含淚花，拉著我到一邊說：「你要聽話乖乖的，一定今天不要哭鬧啊」，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但我本能的感到一絲恐慌——感覺好像什麼事情發生了，接著，來到一間病房，最後，我看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媽媽，她和平時一樣美麗、恬靜、安詳，還記得護士長阿姨把我的手按在媽媽手上，媽媽的手依然熟悉，但很冷，所有人都不說話，病房裡沒有任何聲音，這時候我感覺不會思考沒有感覺，但覺得有些慌亂害怕，並不知道怕什麼——突如其來的所有一切場景，對一個8歲兒童來說太深了！
超強的記憶力，雖然讓我每次回憶起這一天往事時，心會一陣陣巨痛；但是，我也非常幸運我的記憶，讓我記住了媽媽給我的所有幸福童年，記住和媽媽最後相處的那天晚上的每個瞬間，記住我看到媽媽最後一眼的樣子，和當時所有一切場景——最終，我腦子裡媽媽的樣子，就全部停留在一個只有8歲兒童的記憶中影像了。
多年後，去上海出差，和媽媽最好的朋友、一家著名醫院的主任醫師聊天，才全面了解了媽媽的全面信息（這麼多年，我不敢也不會去找老爸觸碰這個話題）：
媽媽是蘭州一個大家族的，新疆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人長得高挑漂亮，前途似錦的她為了我那個「抨擊時政差點當了右派」的老爸被一起「發配」到西安這個兵工廠職工醫院。但是我印象中，媽媽對生活很滿意，去北京探親時姨媽數落她老公時，媽媽哈哈一笑置之，從此我可以斷定當時爸媽是很美滿的，雖然70年代物資匱乏。
我印象中留下的最清晰的印象片段，就是媽媽戴眼鏡穿白大褂掛著聽診器的樣子，這是我對媽媽最深的印象，就是記得她經常說「今晚又有一台手術估計要加班」、「作業寫完再聽廣播節目」、「不要到處亂跑過馬路小心」之類的叮囑，還有就是我最愛吃媽媽給我做的「烤饃」和「烤地瓜」，印象中媽媽從來沒有打過我罵過我，也不知道是媽媽溺愛還是因為我太「聰明」。
大概因為媽媽讀書時就是班幹部好學生原因，她對我教育似乎從沒用過「填鴨式」，經常就是誘導啟發，媽媽這種啟發式教育讓我終生受益。
媽媽脾氣極好，雖然性格也急，但不論對同事還是老爸都永遠笑呵呵的。唯一一次父母爭吵的印象是「老爸在那咆哮，而媽媽哄著我說笑，最終老爸沒意思偃旗息鼓」。也許因為媽媽過早的離開了我，性格培養方面的缺失我覺得很遺憾。
我還清晰地記得，1970年代的秦川廠里，威風的老爸加上白衣天使的媽媽，帶著我們兄妹兩逛街，同學家長都誇我說「你爸媽真厲害兩個大學生」，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大學生是什麼，只是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可是媽媽那副笑呵呵隨和的樣子真的從來沒法讓我把她和「厲害」聯繫起來。不過有幾次醫院會診我藏在窗外聽媽媽說話倒覺得「我媽說的一套一套的」。
可是，我的幸福童年，就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媽媽夜班時心臟病突發去世，第二天上班護士才在醫生休息室發現。在那混亂的一周里，我一點點、一點點地明白，我的媽媽走了，在外人面前我沒有掉過眼淚，只是因為隔壁姐姐那句「你要哭了你爸也會哭的……」，不敢想像，像蘭博、阿諾一樣硬漢般的老爸掉淚，那是多麼「可怕的場景」，所以，我使勁掐著手背忍住不落淚，媽媽追悼會結束後，一天之間，我似乎一下就長大了，似乎從那天起什麼撒嬌耍賴都徹底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考試成績越來越好遠超以往，最重要的是，我已經懂得獨處和「心事一個人思考，絕不告訴別人」……
那個和藹、優雅、待人和善並且愛我的媽媽走了，但是媽媽任何的點點滴滴都深深刻在我腦海中，伴隨我的童年、青年、中年直到最後的老年……
我的後母
估計很多人看到「後母」這個詞聯想起「《白雪公主》里的王后」，但我的後母剛好截然相反，她讓我重新獲得了一個完整的家庭，並且也讓我能夠重新體會有媽媽關愛的感覺，雖然我能夠自然叫媽媽用了好幾年時間。
媽媽是一家大醫院的主任醫師，但是多年來我從來覺得媽媽就像個家庭主婦一樣。每天工作忙碌，還不時加夜班，但仍然變著法子給我們做各種愛吃的。那時做飯估計是媽媽最麻煩的事：永遠只吃米飯的老爸，胃口好的出奇又餃子麵條口味不同的我們三兄妹，一天媽媽需要做幾種飯菜，然後吃完又得考慮下一頓給我們吃點什麼更好。那陣子是我們三兄妹最快樂的日子：不僅有可口飯菜，還經常有巧克力或者冰淇淋這種當時的「奢侈品」。但我印象中媽媽自己不太捨得吃，都留給我們了。
重組家庭最容易出問題的就是子女問題了，尤其當時我們都才上小學，磕磕碰碰是難免的。但媽媽從來不會偏袒哪個，總是一碗水端平。尤其在我長大後才明白，我雖然是三兄弟最大的，但我也是最敏感的，那些年媽媽太多精力花在了照顧我和關心我，這也是多年後我領悟後由衷發自肺腑叫出那句「媽媽」。
想起同事那篇《母親的故事》中提到「我的母親是一個農民，但在我眼裡是一位偉大的化學家」。而我想說的是，我的母親剛好相反，「我的母親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可她逐步『蛻變』的和目不識丁的農婦沒有區別」。為什麼這麼說呢？80年代普遍生活水平不高，大家都生活不寬裕，為了我們更好生活，媽媽一個高級知識分子還要去做一些美容手術補貼家用，家務瑣事讓媽媽慢慢變老，媽媽打趣快高考的弟弟「你哥哥讀的『通信工程』，媽媽是『做飯工程』，你看看你能考個什麼工程」。
過多的家務勞動和辛苦工作讓媽媽老的很快。她有一次也調笑說「昨天那個菜市場小販對後面顧客說『給這老太太先秤』，我都這麼老了啊」。其實媽媽當時還不到50歲。那一天開始，我突然感覺到媽媽為我們這個家做了太多，太多……
又到了一年的母親節，我又一次電話問候媽媽節日快樂。一如往常的，媽媽叮囑我「出差注意身體，有啥事電話……」
尾聲
雖然失去生母的我童年是不幸的，但我很幸運又有了一位愛我們的後母。真誠的祝我的後母「媽媽，好人一生平安」，也想告訴我在天國的生母「媽媽，我過得很好，你聽到了嗎？祝你母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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