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跨文化女權實踐》讀書筆記

作者：阿雷雷，另一個貧窮的女權主義者。

本書是我閱讀的第一本王政教授的著作，這本文集選取的文章篇幅大多比較短，可讀性很強。閱讀本書不僅有助於我們了解女權主義學術和女權主義運動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歷程，同時，我們也可以觀察到一個女性知識分子的思想變化歷程和女權主義實踐。

本書記錄了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到本世紀初王政教授跨越文化界限的女權主義實踐和思考。她在前言中說到，「此刻如果不突破這些（跨越傳統學科的界限和知識生產體制）界限，中國的知識生產在21世紀將繼續複製男權文化和等級結構，從而繼續擴大中國現存的各種等級差異，也會擴大中國知識界與國際知識界在認知結構上的差異。」我感動於王政教授高尚的使命感和持之以恆的努力，但遺憾的是，她的這些擔憂都成為了現實，而且現今女權主義理論和運動在中國所面臨的困難也變得更加複雜了。

王政教授深刻地認識到，她的美國學者身份本身就是一種特權，並且給她的工作帶來了一些困難。這種無形的特權不僅會使她本人遭到國內一些學者的抵觸，同時也會使她所推廣的理論遭到質疑。在現今的形勢下，由海外學者引導的女權主義理論宣傳和實踐所面臨的困難不僅是由知識的權力帶來的，這種被打上了「西方的」標籤的理論本身會因政治氣候對西方政權的敵視而被懷疑、打擊。女權主義理論被污名化，被視為西方敵對勢力侵蝕我國青年思想的工具。這種政治宣傳口號將女權主義視為洪水猛獸，使得該理論的推行變得更加困難。一些營銷號為了追逐商業利益，把女權主義視為可以利用的棋子，將其任意污衊詆毀。王政教授認為在她寫作時的環境下，女權主義遇到的問題跟由誰來介紹女權主義有關，因此她認為本土化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有力手段。然而在現今的政治氣候下，即使由本土的學者來推行這樣的理念，她們也會被視為已被西方敵對勢力侵蝕的典範，被釘上恥辱柱。同時，王政教授注意到女權主義理論被國內有些學者說成是「霸權」的話語。現在這種女權主義的「霸權」印象依然深植於一些學者的觀念中，甚至盛行於大眾傳媒，流行於普通網民的言論中。十幾年過去了，女權主義學術並沒有在學界成為主流，反而被邊緣化，甚至妖魔化。

王政教授指出，一些學校教的所謂的「婦女學」和「女性心理學」，事實上維護了現有的社會性別等級和社會性別規範。這些教學沒有挑戰現有社會性別等級和規範的意識，而是在鞏固和加重不平等。對於這一點我深有體會。本科時我選修了一門《社會性別與女性發展》公選課，這門課按照專題來教學，彙集了各學院不同專業的老師分別介紹該領域的社會性別理論和實踐。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由於每個老師只進行一到兩次教學，因此她們介紹的內容都十分淺顯，課程之間沒有連續性，難以就一個問題進行深入，也少有課堂互動。更令人驚訝的是，有些授課教師自身的社會性別理論知識十分匱乏。一位法學院老師雖然指出了女性在就業市場上和家庭生活中遭遇的不平等，但是她並沒有教授學生如何運用法律的武器去維護自己的權益的具體操作方法，也沒有鼓勵學生去改變現有的法律制度，為女性創造更好的環境。這門課並沒有給我想要的知識，也沒有給作為女性的我以精神上的鼓舞，只有疑惑和不解。這類公選課本來應該發揮宣傳和普及社會性別理論的作用，但是教師隊伍的良莠不齊和課程設置的不合理導致了這些課程並沒有產生很好的效果。

本書多次提到了「gender」的翻譯問題，這也是女權主義學術在中國傳播發展的一個核心議題。「gender」的翻譯之所以如此重要，就在於它不僅僅是學術理論的一部分，而且是女權主義運動在中國傳播的重要環節，具有革命性的意義。王政教授傾向於把它翻譯為「社會性別」，一來可以規避中文「性別」中的陳舊文化觀念，二來作為組合詞語出現的「社會性別」在引起公眾思考的同時不會產生太大的距離感。「feminism」的翻譯問題也十分有意思，它的豐富內涵給翻譯工作帶來了許多困難的同時也產生了許多有趣的解讀。圍繞「女權主義」和「女性主義」之間的選擇，學者們呈現了不同的態度和傾向。有趣的是，「婦女解放思想」事實上比「女性主義」和「女權主義」都更為準確，但是它曾被中國共產黨在建黨後用來與西方「feminism」做區別。這個辭彙的歷史含義讓它變得不再適合作為當下「feminism」的中文翻譯。我也贊同「女權主義」這個翻譯，因為它具有鮮明的政治態度，並且能反映feminism的社會政治鬥爭起源。作為一名女性，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女權主義」這個翻譯有什麼問題，直到我的一位男性友人對我表達了這樣的困惑：「女權主義過於強調女性的權力／利，我雖然支持性別平權，但是我感到作為一名男性這個詞無法代表我的身份。」因此他個人比較傾向於稱呼自己為「平權主義者」。這本書中女權主義學術理論翻譯問題的爭論主要還是聚焦於學術圈中，對於在實踐中如何爭取更多男性支持者的問題並沒有討論。我想在這本書成書的年代，國內無論是學術圈還是非學術圈中認同女權主義的男性還是比較少的，男性的性別意識和女權主義身份認同還沒有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當下越來越多的青年男性或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到女權主義的傳播和實踐中，這個問題也變得愈發重要。

《越界：跨文化女權實踐》這本書回顧了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中國女權主義發展的歷程和實踐。它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女權主義在中國傳播和發展中的歷史性問題，也有助於我們認識和理解當下女權主義運動遭遇的困難和阻撓。儘管當下女權主義在中國發展的情況十分不樂觀，但有越來越多的青年人主動去了解女權主義並參與女權主義實踐，同時像王政教授一樣的女權主義學者依然奮鬥在女權主義知識生產和傳播的前線，我相信前路還是有希望的。

備註：

-文章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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