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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卑人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遙想鮮卑當年

林青彪

《魏書》有曰:「……山谷高深,九阻八難。於是欲止,有神獸人言,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歷年乃出。居匈奴故地……」

一群茹毛飲血的狩獵者,在首領潔汾的率領下,依靠著馴鹿導引克服九阻八難,走出大興安嶺深處的嘎仙洞,告別森林原始狩獵的生活,帶著大興安嶺樺樹林的清新氣息,奔向草原,盡情地拓展著新的生活。

拓跋部這支鮮卑族人走出大山,奔向大澤(今天呼倫貝爾境內的呼倫湖)放牧起了牛羊,而後逐漸南遷,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沐冷風浴凄雨,直至陰山腳下扎穩了氈包,這一路逶迤而來,竟然走了150個春秋。他們填補了匈奴戰敗西去後在陰山南北留下的地域空白,後來以盛樂為都建立了北魏,那胡茄的呦呦低鳴代替了匈奴人鳴鏑的尖嘯。

當我們走進盛樂鮮卑博物館,只見一位大理石雕像的武士,身披鎧甲,跨馬揚鞭,直指南方。這便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旁邊還有4位分別是拓跋立國的四世先祖,其一便是潔汾。

漢代的烽火殘台上,灰黑色的苔蘚密布。這是西漢(公元前206年~公元8年)初期,定襄郡成樂縣城的遺址,三合土夯築的殘台已矗立了2000多年,還繼續守護著盛樂這塊土地,承襲著大漢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脈。

歷史的腳步走到西晉時出現了這樣的一幕:絕大部分鮮卑人不約而同地先後離開他們世代居住的大鮮卑山,向著南方挺進,向著中原方向遷徙,最後他們分別佔據了原匈奴領地,而繼續南下西遷青藏、陝甘、幽燕、冀魯等地,扎穩各自的大營,朝氣蓬勃、勇武頑強、叱吒風雲的鮮卑新貴,在代替了匈奴人掌握了北方草原的實際控制權之後,迅速擴大著自己的影響。

由於曹魏與西晉安撫政策得力,大量的烏桓、鮮卑、匈奴、氐族、羌族、羯族等少數民族湧入中原,與漢族共同生存發展。而西晉的八王之亂徹底將國家攪亂,利用少數民族騎兵征戰殺伐已成慣例,直至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西晉迅速滅亡,東晉偏安一隅。繼前秦、後秦之後,鮮卑人在中國北方先後建立了前燕、前趙、後燕、後趙、北魏、吐谷渾等等眾多蕃漢雜居的北朝諸國。那部鮮卑發展歷史分明就是一部寫滿了艱難險阻、充斥著刀光劍影、瀰漫著血雨腥風的原始狩獵民族的開拓史。

陰山南麓土默川這塊千里沃野,是匈奴起家的故土,是匈奴帝國冒頓、軍臣、老上單于等匈奴王的王廷故地,滲透著蓬勃的帝王之氣。拓跋鮮卑人到此後,激動不已,駐足流連,再也挪不動腳跟。這些拓跋鮮卑人悠然自得地沉浸在這陰山腳下王氣的熏蒸中,吮吸著黑河之水的玉液瓊漿,形為舉止自然透出了龍驤虎步的威儀。兇猛強悍的匈奴人早已被漢王朝一敗再敗,直至南匈奴臣服漢朝,北匈奴西遷東歐而結束。草原上遺留下的匈奴遺民都成為鮮卑民族最新鮮的血液。原先敵對的兩個游牧民族,迅速結合成一個新的整體,彰顯出更加強勁的活力。而拓跋鮮卑一族,從單一狩獵,繼而學會游牧,最後過上亦農亦牧的生活。拓跋鮮卑人從身體到心理徹底擺脫了大鮮卑山的束縛,融入了中原地域與文化的腹心。

這塊「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土地,孕育了多少鮮卑英豪。遙想當年,鮮卑戰旗所指,拓跋珪立國盛樂,之後便廣羅人才,東征西討,率8萬精兵,在參合坡(涼城縣岱海邊)擊潰北燕40萬軍隊,并吞了長江以北的各樣小國和各類民族,最終建立了強大的北魏王朝。善戰的拓跋燾率2萬精騎就敢從盛樂出發勞師襲遠,進攻擁有4萬兵眾的大夏國都,與鐵弗匈奴貴族直接對陣,一仗打敗了最後一位匈奴王赫連勃勃建立的大夏國。

當年趙武靈王為擊敗胡騎,變兵車陣戰為游騎突襲,取得了北逐樓煩、林煩,拓土千里,拒匈奴於長城以北的輝煌戰績。不過,趙武靈王改革是為戰,而孝文帝拓跋宏反其道而行,其改革卻是為和。他承繼先祖之雄風,大刀闊斧,易俗移風,由皇帝下旨全面接受漢文明,服漢服、說漢語、姓漢姓、與漢族通婚等等,用諸項措施加速漢族化速度,這項變革迅速浸透到鮮卑人生活的角角落落。那個曾經縱橫馳騁、與世無敵的游牧鮮卑,被生生改造成了鮮卑漢人,這些生機勃勃的游牧後裔快速融入大漢民族中。

面對拓跋宏的改革,生活在漠北高原上的北魏六鎮的鮮卑部落首領和奴隸主貴族,早已是怒火滿腔。在這次改革浪潮中,漢族官員開始受到重視,甚至後來居上,直接瓜分鮮卑貴族的一杯羹。同時,隨著統治中心南遷洛陽,六鎮之功用漸漸變淡,遠離中央的他們就有了擁兵自重、決斷殺伐的機會。這些舊貴族萌生異心,便在北方掀起了反抗南方鮮卑朝廷的暴亂,史稱之為北魏六鎮農民士兵大起義。其實,叫不叫起義並不重要,事實是舊貴族和六鎮首領率領士兵挾裹農民與鮮卑朝廷進行的對抗,是一次典型的武裝叛亂。

遙想當年陰山南北都是戰馬嘶鳴,號角連天,那支能征慣戰的六鎮邊防軍隊,充當了毀滅北魏本朝的先鋒軍。叛亂的戰火,騰騰烈烈吞噬了勃勃興旺的北魏王朝,迅速將其分裂成為軍人攝政的東魏與西魏,傀儡政權中宮廷政變不斷,貪婪的目光都投向閃耀著金光的皇帝寶座。刀劍相向、頭斷血流的一幕幕奪宮逼政的畫面時時上演,新舊朝廷走馬燈式的替換早已是司空見慣,政權更迭引起的黎民塗炭,更是家常便飯。

然而,政權的變換,朝代的更替,並不影響民族融合的腳步,反而融合得更加迅速徹底。不但鮮卑融入漢民族的腳步勢不可擋,同時參與融合的還有匈奴、氐、羌、羯,形成了歷史上少有的北方民族大融合浪潮。

許多人總是站在漢族正史的角度來看待中國北方發生的歷史事件,總也是放不開手腳,凝滯束縛於民族對立爭鋒和交流融合的夾縫中,思之再三不得其解。貂裘氈帳的胡人總是比漢人強悍,究其原因其實這是一種民族精神在起作用,這是一種勃勃向上、激蕩張揚、充滿活力的群體力量,並不是偏執而簡單的一句「少數民族統治者貪得無厭、窮奢極欲、故而肆意掠奪農耕民族的結果」可以概括得了的。一個民族如果具有某種精神,如吃苦耐勞、努力向上、勵精圖治、博取諸長,那麼這樣一個民族就會蒸蒸日上。而與之相反,故步自封、驕奢淫逸、享樂好利、不思進取,招致的只能是失敗的命運。

從嘎仙洞議事廳和棲居所的原始、粗朴,到盛樂將軍墓的規制、奢華,爾後到大同雲岡石窟的威猛、高大,最後到河南的龍門石窟的平和、端莊、靈秀有加,每個變革都留下鮮卑人跨越式前進的堅實腳印。

北魏永遠是少數民族政權中的佼佼者,雖然勇敢果毅、雷厲風行的鮮卑改革,無意中革掉了鮮卑王朝的命,但其敢於吸納學習、敢於革舊鼎新的氣概永遠光耀九州,成為中華民族最可貴的精神財富。雖然這個政權已經消亡,但至今北方漢族有很大部分人都有著鮮卑人的血統,骨子裡也擁有驍勇強悍、不屈不撓、豪爽性格元素的存在。1500年之後的今天,鮮卑人的血脈流動只會更加寬泛而廣博。想想雲岡石佛的高大威猛,再想想北方漢族不也是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無論在陝甘、晉豫,還是冀魯、幽燕,都飽蘸著豁達爽朗、豪情天縱的血性,這不是鮮卑人的基因在脈管涌動的結果嗎?不了解北魏鮮卑人,你就不會懂得隋唐盛世的底蘊與厚積。

上千年過去了,這個民族融入了漢民族中,依然留下很多可供探索研究的文化資料。從代表家族或民族部落的姓氏來看,獨孤、司馬、宇文、長孫、尉遲、慕容、拓跋、令狐、元、段、穆、呼延、上官、賀蘭、皇甫等等,這些姓氏分明記錄了這個民族的古舊過去,都是鮮卑族改用漢姓的明顯標誌,直到今日這些根脈遺傳還有流動。我國一些著名的歷史人物,如李白、元慎、尉遲恭……都有鮮卑血統,連隋王朝的楊堅、大唐王朝李世民都流淌著鮮卑人殷殷的血。雖然明朝初年,朱元璋下令全國改胡姓為漢姓,如長孫改為孫,拓跋改為拓等等,但鮮卑血脈流動的跡象卻不能被抹殺。

朱元璋的去胡令才抹滅了進入中原的匈奴、鮮卑、契丹、党項、女真等民族。但這些民族依據家譜或者傳說,還記著自己的祖先,無論國家強制力多麼大,離家的路有多遠,自己的祖先是不能忘懷的!

想到這裡,突然感覺到我們必須要重新審視這個兼容豁達、詩書禮儀、融合四方的民族潛在的力量與威儀,讓那些民族悲觀者們看看自己民族的根!看看在佛光普照下的盛樂和石佛帶給後人的那些沉沉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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