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華:《中國政治思想通史》有關的題外話
本文為劉澤華老先生為《中國政治思想通史》所作總序。
這套九卷本的《中國政治思想通史》終於出版了,關於這套書的旨趣,在綜論卷中已有詳盡的論述,不再重複。這裡只說幾句有關的題外話。
1949年以前政治思想史的著作還是比較多的,這與當時很多高等院校設有政治系以及社會熱烈議論政治有極大關係。1952年院系大調整之後,隨著政治系被取消和政治一元化的強化,中國政治思想史的研究也隨之被邊緣化,只在哲學史、思想史中有一點點觀照。據我所知,只有極少數幾位還默默堅守在這個領域,且主要是近現代史,集中在中國人民大學,由何干之主持,接續了香火,功莫大焉!
作為一門學科重新啟動,應該說是與20世紀80年代陸續恢復的政治學學科設置和倡導社會思想解放相伴。
就我個人來說,20世紀60年代初,初涉中國思想史時讀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他在「序言」中說,「所謂『百家言』者,蓋罔不歸宿於政治」,這句話對我影響很大。由此想到,研究歷史不研究思想史是極大缺憾,而研究思想史不關注政治思想,則無所歸。後來又讀到章太炎在《國學概論》中說:「周時諸學者已好談政治,差不多在人和書上都見他們的政治主張。……中國人多以全力著眼政治。」錢穆當時是被批判的代表人物,但他說的中國的士人以政治為宗教,對我也很有啟發。
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
中國歷史進程中政治的作用太大了,君主對所有臣民和整個資源具有最高的掌控權,王權支配社會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與之相應,政治思想必然處於社會觀念的主導地位,而王權神聖則是其核心。因此不研究政治思想史就很難解析中國歷史的真諦。
半個世紀以來我一直在政治思想史領域盤桓,而反思「文革」中封建主義觀念登峰造極的大泛濫,又給我以「使命」感。1984年拙作《先秦政治思想史》出版了,我自認為此書突破了把政治與階級性等同的框架,提出政治不僅有階級性,還有社會性。全書沒有給任何一位思想家戴階級的帽子。同時還提出,中國從有文字記載以來,即是君主專制主義,先秦諸子爭論的主流是實行什麼樣的君主專制主義,這鑄就了中國傳統政治觀念的基礎。應該說這兩個主要觀點對後來的政治思想史研究有相當大的影響,也引起了相當多的爭論。
有兩次會議對推動政治思想史研究起了明顯的作用:一次是1985年在蘇州大學召開的第一次「中國政治思想史學術研討會」;另一次是1987年在吉林大學召開的第一次「中國傳統政治文化學術研討會」。承辦者都是政治學系,我作為外行人(歷史系)也忝列發起者之中。
政治思想在學科上屬於政治學,儘管我一直把主要精力用於中國政治思想史的研究,但我置身於歷史學,這樣就出現了學科與人身歸屬的矛盾。從20世紀90年代起,我一直想申請一個多卷本的項目,由於項目在政治學範圍內,而我人卻在歷史學,歷史學又沒有中國政治思想史的項目,因此兩次申請皆因學科畛域等問題而被否決。其實我完全有機會移身到政治學去,但我的根底在歷史學,不能為項目移身,又不能更改我的研究方向,只好蹣跚地堅持走自己的路了。
說實在的,要想搞大一點兒的項目、吸納較多的人參加,沒有必要的資金支持還真的有很多難處。所以搞多卷本的中國政治思想史的設想一拖再拖,但我從來沒有灰心。相信機會會有的,但我的原則是「不期而遇」。
2005年前後教育部要在文科組建創新基地,可我已臨近古稀,即將退休。我是一個「好事」之徒,退休與否與做事不相干,我提議組建一個以「思想與社會」為名的基地,此意得到南開大學校領導、歷史學院和文科各系的支持。說來也巧,竟然被批准了。我有幸被諸位老弟推舉為首席專家,於是組織撰寫多卷本的中國政治思想史的機會真的來了,可以說是又一次「不期而遇」。
《中國政治思想通史》(9卷本)
我雖任總主編,起了一點兒發起和組織的作用,也舉行過多次研討會,但參加者都是長期從事中國政治思想史研究與教學的專家,其中多位是博士生導師,對如何撰寫由他們自行其是。我所做的主要是催促進度。由於他們都是盲人,催促的效用也有限,直到2012年才把稿子集齊。
我們一群人與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各位同仁有過愉快的合作經歷,這裡仍需深深感謝他們再一次的鼎力支持和理解!從扶持學科發展來說,他們承繼了何干之的精神!
劉澤華謹記
2013年歲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