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三個母親的一台戲
本期王世三回歸，「母親節」開闢新視角，暢談上一代對自己及家庭的影響，在一片對抗原生家庭和無限讚美母親的洪流中，她客觀而不失幽默的娓娓道來，在愛與控制的張力之間，感受著上一代人其樂無窮的生活所帶來的那份濃濃的愛與傳承。
︱生活，就是三個母親的一台戲︱
王世三
這是一篇命題作文，在這樣一個春意盎然、花紅柳綠、草長鶯飛、萬象更新……的季節，最適合寫的主題，必然是——我的母親。
想必每個朋友都曾在小學時代，寫過關於母親的「送命」作文。我們那個年代，只要這個題目一出，所有孩子集體忘卻了被媽媽炒糊的菜、揪過的耳朵和打斷的笤帚，每張稿紙上的母親都如出一轍：不捨得吃穿，借著蠟燭微光下織著毛褲，都是語重心長，都是含辛茹苦。
在那個不善於表達感情，並社會價值觀高度統一的年代，我們又能苛求孩子們對母親理解些什麼呢？
以我目前36歲的「高齡」，即使自己也做了母親，再回頭看向那些共同經歷的事，母親代表的意義，我也只能領略幾分。
網路時代，我們獲取資訊的方式變得迅捷，每個網路大V都搶著麥克風，發表著各種10萬+的文章，爭奪著話語權——如何辨別渣男，如何手撕小三，如何敷著面膜熬著夜，如何心臟不支架娃也能聽話……可鮮有人能告訴我們，如何和自己的父母相處。
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而母親，對一個家庭的影響則是最大的。可在談論「母親」這個話題的時候，我更願意想到的是，除去「母親」這一具有奉獻精神的角色外，她首先應該是一個獨立個體的女人，她也曾是外婆懵懂的女兒，她也曾是手忙腳亂的新媳婦，她並不是一下子變成母親的。
人和人相處的基本，必然是了解。那麼，對於母親，我們又了解多少？
我的兩個母親，一個是親媽張女士，一個是婆婆劉女士。
這兩個女人性格迥異，人生經歷和生活習慣也截然不同，因為幾年前兩個人在一起照看小孩，在最艱苦混亂的幾年，竟然惺惺相惜，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在這個普遍因為照顧孩子而雞飛狗跳的年代，不得不說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可是通過她們各自的成長環境再看她們的性格，這又是一種必然。
神奇「老公主」：張女士
張女士今年65歲，她是家中老二，上面有一個姐姐，下面妹妹、弟弟各一個。外婆是個特別能幹的女人，一人操持一大家子。
張女士年輕時候，身體特別不好。
不好到什麼程度呢？第一次去見我奶奶——她未來的婆婆，竟然在炕上先躺了半個小時，然後才有力氣起來吃飯。注意，不是做飯，是吃飯！
那個年代貧富差距不大，人高貌帥，精通音律，寫得一手好文章的王大夫（就是我爸），竟然頂住了壓力把不算貌美還羸羸體弱的張女士娶回了家。在家裡就被人照顧慣了的張女士，在王大夫三十多年的精心照顧之下，從當年1尺8的腰圍，到現在的XXXL，而且，趨勢愈演愈烈。王大夫只說一句，「現在能吃多好，總比年輕那時候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的強……」
如果這個是養成系遊戲，我想，王大夫已經通關了！
未出嫁的時候，上面有母親和大姐照拂，婚後有丈夫全面「接管」。所以，張女士至今還不會做飯、做家務，卻迷戀發表情包和打的一手好遊戲，也就不稀奇了。
小學時候，有一次我爸出差一周，這一周前三天，吃的是同樣的菠菜湯，第四天在我的抗議之下……終於換成了速食麵！
還是小學，我們要拿搪瓷水杯上學，別人都是媽媽給鉤一個帶花邊的網兜裝著，而我，是王大夫給我縫了一個兩片碎布相接的不規則布袋……
中考時候，老師讓我們回家吃點補腦的東西，張女士就給我買了阿膠……二十年以後，我才知道阿膠是給成年女性補血滋潤的！
高一時候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禮物——是一個座椅墊，他說，班級里26個女生，只有我一個沒有坐墊……我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其丑無比的墊子！
……以上壯舉，舉不勝舉！
我曾經採訪過王大夫，問他當年為何選擇了我媽，難道就是因為她「兩條辮子粗又長」？王大夫很認真地說，你媽，她是個很善良的人，不計較！
我仔細思索，確實如此。
在對我的教育中，張女士從未說過一句功利的話，從未和別人紅臉吵過一次架。
她很隨性，有很多相識三、四十年的朋友，有市井小戶的朋友，也有家境殷實的朋友。她奉行隨遇而安，連我升學、找工作、結婚這樣的事情，都沒開口找過他人幫忙。
當年王大夫創業失敗，很長一段時間是張女士依靠一個人溫飽線的工資養活我們這一家三口。可即使這樣，我也從未聽見她埋怨過我爸，卻常感慨他的不易。
她這樣的性格，自帶話癆屬性，到哪裡都能和別人聊上幾句，聊天的時候，她臉上總是神情喜悅的，她很受朋友們的信賴，她也永遠是我們家裡電話最多的那個人。
神奇女俠：劉女士
第一次去劉女士家，100多平的房子被她一個人整理地井然有序、一塵不染。如果說這只是入門級別的話，第二天熱水器有故障，她二話不說，剛過1米6的個頭，拖個椅子就去修熱水器的身影，真是給我鎮住了！
心裡默默抱拳，女俠！
女俠特別會改造東西，孩子的衣服小了，我剛想送人，她給衣擺處加長了一塊，又能穿一年；這件衣服第二年還是小了，我剛想送人，她又給衣服從中間分開，變成開衫，又能多穿一年……她以一己之力，包攬了全家的織補工作，而且樂在其中。
女俠不僅是位家務能手，還真真是位堅強的女子。
有一年，公公和佟師傅（她兒子）都不在她身邊，她在老家查出了腫瘤，萬幸的是，做手術的時候確認是良性的，切除即可。可這件事情，她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一直到手術結束，確認是良性，才告訴了我們。我無法想像她一個人是怎麼度過那些未知生死、忐忑又不能傾訴的日子，她是一位真正內心強大的人。
劉女士為家中長女，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外婆性子剛烈，從年輕時就對子女要求嚴格，即便到了八十多的高齡，依然執拗。劉女士從小就為父母分擔，照顧弟弟們，早早當家，這就是成為一位女強人的緣由。
當然，就如同我能對張女士有一堆吐槽一樣，佟師傅也有很多的童年陰影。最嚴重的，就是父母過於苛責的管教，當他說他常年班級前十名母親依然有那麼多不滿意的時候，我這個學渣默默低下了頭，嗯，張女士從來不管我學習，王大夫也是佛系，只說儘力就好！
如今的劉女士，依然閑不住，不僅在老年大學學著電子琴和二胡，還帶我家二姐去上學前班，每個周末孩子回家，這學習成果突飛猛進的，簡直就是換了個孩子。
新時代母親代表：王同學
我們這代80後，本是被父母雙手捧著的孩子，也不能免去人生軌跡的順從，結婚生子。
這個時候才驚覺，做母親這件事情，誰又是天生會呢？
一個孩子的出生，一家子人的手忙腳亂。每天都如同戰場，每個人都身心緊繃，疲憊至極。
張女士第一次做外婆，劉女士第一次當奶奶，她們兩個更是謹小慎微，生怕孩子有一點閃失。
我問她倆，我們小時候也這麼難纏嗎？
她倆共同搖頭，那時候是自己孩子，每天被煩個夠嗆，這是別人孩子，看著格外親切。
嗯，人不管什麼年紀都在成長變化，而我又何其有幸，兩位母親融洽相處，為了家庭，付出她們的能量。
孩子一年一年長大，她們讓我的人生完整，給我機會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母親一年一年老去，我也在逐漸經歷著她們的曾經，慢慢明白，做「母親」這件事情，沒有對錯，只有選擇。
願張女士在以後的人生中，依然不被傷害，繼續保持樂觀和寬厚。
願劉女士在以後的人生中，健康快樂，繼續保持對生活不服輸的探尋。
願我們不算漫長的人生，帶著對愛的理解，不苛求，不斷的與自己和解，最終的走向，都是人性的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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