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作古空群雄——吳昌碩書法作品賞析
清 吳昌碩 臨石鼓文軸 故宮博物院藏
現藏於揚州市博物館的《為思隱軒主人篆書》軸書於一九〇〇年,吳昌碩時年五十七歲,他在署款中稱:
皋文先生篆書得力於《獵碣》,觀其得意之作,果能虛實兼到。繼其美者唯山子、讓翁、郘亭、濠叟而已。
吳昌碩在此除了表達對吳育、吳讓之、莫友芝、楊沂孫的敬仰之外,更將視野放到他們的前輩篆書名家張惠言身上,並領悟到「虛實兼到」對於《石鼓文》書法創作的重要意義,使其《石鼓文》書法的風格面貌在六十歲後又有了新的變化。
故宮博物院所藏《篆書凡將齋》橫披書於一九〇五年,吳昌碩時年六十二歲。三個篆字的筆畫繁簡差距很大,經營位置頗費思量,而吳昌碩將其安排得錯落有致,運筆於沉穩之外又不乏輕靈,兼具古雅與秀逸之美,與其後的行書題跋也搭配得十分協調。
清 吳昌碩 篆書凡將齋橫披 故宮博物院藏
吳昌碩的《石鼓文》書法在這一時期已經完全脫離了臨摹的階段,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個人面貌,但他仍沒有停止對於《石鼓文》書法藝術的深入探索。吳昌碩在六十五歲時曾通臨十鼓,並在署款中稱:
予學篆好臨《石鼓》,數十載從事於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唯其中古茂雄秀氣息,未能窺其一二。
清 吳昌碩 篆書為祥生集石鼓文七言聯 故宮博物院藏
正是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斷鑽研,令吳昌碩的《石鼓文》書法在晚年又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兩件《篆書臨石鼓文》軸均書於一九一五年舊曆五月,通篇體勢典雅厚重,確有「古茂雄秀」之美。兩件作品一為臨「汧殹鼓」,一為臨「田車鼓」。吳昌碩在臨「汧殹鼓」的署款中寫道:
明拓乙鼓「氐」、「鮮」二字無闕,昨自武林(陵)梅花碑地攤得來,旁六舟僧跋語謂是四明範氏舊物。墨色黝然,字口刻露,至寶也。茲模一過,歡喜無量。乙卯五月幾望,安吉吳昌碩,時年七十有二。
清 吳昌碩 篆書臨石鼓文軸 故宮博物院藏
吳昌碩的這次收穫十分重要,他新得到的這件石鼓明拓本不但「墨色黝然,字口刻露」,而且與傳說中的那件北宋拓本一樣,都來自於天一閣舊藏。無怪乎他會「歡喜無量」,乘興臨寫一通了。吳昌碩在臨「田車鼓」的署款中寫道:
吾家父先生嘗謂,臨石鼓宜重嚴不(而)不滯,宜虛宕而不弱。近時作者唯皋文張先生能之,缶願學焉而已。乙卯夏五月,客滬上,吳昌碩。
清 吳昌碩 篆書臨石鼓文軸 故宮博物院藏
「吾家父先生」即以精研《石鼓文》而著稱的學者吳東發(1747年?1803年),而他對臨習《石鼓文》所提出的要求,也正是吳昌碩此時所極力追求達到的境界。
吳昌碩在次年所書的《臨石鼓文四條屏》後署款稱:
《石鼓》字學者易入板滯,此幀尚得疏宕,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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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十年不懈的錘鍊打磨,以及對石鼓珍本善拓的悉心體悟,吳昌碩自信此時已經完全擺脫了前人臨習《石鼓文》時所常有的滯弱之病。從他這一時期的《石鼓文》作品來看,其用筆生辣遒勁,意態飛動,對筆墨的運用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清 吳昌碩 篆書為魯瞻集石鼓文八言聯 故宮博物院藏
吳昌碩在生命的最後十餘年中對《石鼓文》繼續深入研習,這段時間也是其《石鼓文》書法作最為旺盛的時期。從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吳昌碩晚年《石鼓文》書法作品來看,他此時已經完美地將瀟洒靈動的結字與雄渾樸茂的用筆相互結合起來,並在其中注入了奇崛古拙的金石氣息。如一九一七年所書《篆書集石鼓文八言聯》和一九一八年所書《篆書為魯瞻集石鼓文八言聯》,其結體飄逸,筆勢恣肆,充滿了凝練沉鬱之美。而一九二〇年所書《篆書為厚夫臨石鼓文》軸和一九二五年所書《篆書為潤田臨石鼓文四條屏》則更是將雄渾厚重與流麗婉轉融為一體,真正達到了從心所欲而又不拘一格的藝術境界。
清 吳昌碩 篆書為厚夫臨石鼓文 故宮博物院藏
吳昌碩在篆書創作上最大的突破之處,便在於他擺脫了前代篆書名家嚴謹整飭的作風,不以平正、姿媚取勝,而以欹側、雄強為骨,用筆老辣,意態渾樸,充滿金石古拙之趣。故而雖是「臨氣不臨形」,卻能於似與不似之間得相外之意。縱觀其一生的《石鼓文》書法作品,從早年的刻意臨習、亦步亦趨,到中年融入金文體勢後的剛柔相濟、曼妙多姿,再到晚年的鬱勃恣肆、虛和沖淡,經過一次次的蛻變,終於脫略形骸,實現了「自我作古空群雄」。
清 吳昌碩 篆書為潤田臨石鼓文四條屏 故宮博物院藏
相比於在篆書上的成就,吳昌碩的行草書創作較少受到人們的關注。從存世作品來看,吳昌碩早年的行草書宗法「二王」,顯示出較為深厚的帖學功底。故宮博物院藏有吳昌碩五十三歲所書《草書傅山詩扇面》,其行筆流暢,結體秀美,布局疏密有致,墨色變化豐富,略近於王鐸風格。吳昌碩曾賦詩稱讚王鐸的書法道:
眼前突兀山險巘,文安健筆蟠蛟螭。波磔一一見真相,直追篆籀通其微。
清 吳昌碩 草書傅山詩扇面 故宮博物院藏
由此可見,傾心金石碑版的吳昌碩,之所以在傳統帖學之中格外青睞王鐸的書法,正是因為其跌宕雄渾的用筆在他看來與篆籀有相通之處。
吳昌碩自謂「強抱篆籀作行草,素師蕉葉臨無稿」。其中年的行草書用筆豪放,時常在行草之中夾雜篆隸,卻能使二者渾然一體,可謂不拘成法,別具一格。誠如沙孟海所評:
行草書純任自然,一無做作,下筆迅疾,雖尺幅小品,便自有排山倒海之勢。此法也自先生開之,先生以前似尚未見專門名家。
清 吳昌碩 草書集元好問詩句七言聯 故宮博物院藏
故宮博物院所藏《草書集元好問詩句七言聯》便十分符合這樣的評價。這件作品雖然沒有明確紀年,但從整體風格和署款特徵來看,當作於吳昌碩中年時期。其用筆雄健,體勢剛猛,上聯中的「文」字與下聯中的「世」字用篆書寫出,更增加了古拙的韻味。故宮博物院另藏有一件《篆書為漢澄集元好問詩句七言聯》,與這件作品的創作時間相近,可以看出吳昌碩對於元好問詩作的喜愛。元好問的詩風沉雄慷慨,「奇崛而絕雕劌,巧縟而謝綺麗」,正與吳昌碩本人的藝術追求相一致。
清 吳昌碩 篆書為漢澄集元好問詩句七言聯 故宮博物院藏
在吳昌碩一生的詩歌創作中,數量最多的是各類題畫詩。他在《缶廬別存》自序中曾說:
畫則信手塗抹,亦信手補詩於其隙。昔者青藤、雪個得意之作必有題詠,予不論工拙,趁興而已。
可見吳昌碩的題畫詩多是「信手」、「趁興」之作,其隨意性和自發性,正與他的行草書相得益彰。故宮博物院所藏的《行書題畫詩》軸作於一九一六年,吳昌碩時年七十三歲,其用筆方圓兼備,結體橫縱並施,欹側取勢,整幅作品意態蒼古,已入老境。
清 吳昌碩 行書題畫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吳昌碩卒於一九二七年舊曆十一月初六,故宮博物院所藏的《行書普寧寺牡丹詩》軸書於此年「涼秋」,堪稱其極晚年的一件精品傑構。沙孟海注意到吳昌碩晚年行草書所達到的新境界:
晚年行草,轉多藏鋒,堅挺凝練,不澀不疾,亦澀亦疾,更得「錐劃沙」、「屋漏痕」的妙趣。……正鋒運轉,八面周到,勢疾而意徐,筆致如萬歲枯藤,與早年所作風格迥殊。
清 吳昌碩 行書普寧寺牡丹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以之移評此作,甚為允當。通觀全篇,其體勢大氣磅礴,行筆一任自然,不斤斤於點畫之工拙,而蒼茫樸拙之氣淋漓滿紙,確可謂離披點畫,人書俱老。
吳昌碩畢生都在努力打通各藝術門類,他作畫參篆隸運筆,從行草取勢,同時吸取金石碑版的生拙與霸悍之氣,畫蘭「臨模《石鼓》、《琅琊》筆」,畫梅「以作篆之法寫之」,畫荷「謂是篆籀非丹青」。唯有將吳昌碩的書法納入到他整體的藝術創作之中,才能使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其價值所在。
清 吳昌碩 行書陽羨舟中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原文作者:郁文韜(故宮博物院書畫部館員)
原文來源:《紫禁城》2018年4月刊《「自我作古空群雄」:故宮博物院藏吳昌碩書法概述》
(因篇幅限制,原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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