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米歇爾山——深夜的最後放逐
旅行中忘記
旅行中忘記
袁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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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福克斯通港，英吉利海峽。走下大巴，拿著護照準備過英法兩地海關——瘋瘋癲癲已經深入骨髓，無可救藥。
難得的長周末，幾天前，腦子裡就迴響著大喊我要出去似乎只有呼吸別的新鮮空氣，才能對得起幾個月來因為陰冷天氣和因為工作帶來的憋悶。然而，倫敦不是香港，所有最後關頭想要逃跑的選項，即使僅僅是去倫敦周圍，要付出的各種費用都不可理喻。所以，才會從周五下班開始糾結，足足一天一夜還屯在家沒有挪動。
然而，理智始終無法戰勝衝動，在最後一刻還是衝出了門，跳上開往巴黎的汽車。但是，八個多小時的路程，我都沒有認真考慮過，聖米歇爾山會變成最終目的地。
到英國半年，生活變成常態，想要記錄，但不知道從何說起。而且，真正讓我想要走走，再次認真動筆寫寫的，居然還是法國。
法國。對它的感情特別複雜；回憶太美好，憧憬特別多。但是它總會勾起許多情緒，複雜到不確定自己想要記得還是忘記，但至今還是那麼清晰。包括最初的逃離計劃，心心念念的，始終是巴黎，還有許多想要探索的地方——但它們被一再被擱置，始終只存於腦海中。
聖米歇爾山也在這份清單上，對它的最初認知，僅僅來自一張照片。夜幕開始顯露痕迹，天邊大片的深藍夾雜著一絲橘黃和紫紅的夕陽餘暉，不經意地交織暈染開。在天空下的海上有一座孤島，山上有一座巨大卻的教堂閃耀著溫柔而沉靜的燈光。山下就是海灘，可以想像浪起時的波瀾壯闊，淹過灘涂，吞沒通往島上的石橋；而當潮汐退後時，教堂依舊屹立，似乎在默默地召喚著它的信徒歸來。
孤獨中的寧靜，沉默中的堅守，腦子裡閃過這句話，於是記住這個地方。
到聖米歇爾山始終只有想像，計划起來並不容易。很早就知道巴黎有到聖米歇爾山的一日旅遊團，但是大清早就會走；如果自己坐火車轉汽車，要提前訂票，不可能當天來回。而對於我這種習慣性心血來潮說走就走的人，那就是噩夢，屬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萬萬沒想到，厲害的巴士司機在進入巴黎市區前，帶著天亮時的小興奮廣播通知乘客請他喝咖啡——我們提前半個小時到。於是，曾經的想像，突然變得可能。伴隨著驚喜、一點希望，還有賭一把的狂熱，飛奔到地鐵站、旅行社，居然真的在最後五分鐘趕上。
於是在車上又晃蕩了五個多小時，終於到達這座小島。沿路色彩斑斕的諾曼底風光，溫暖的陽光投射在大片大片的金黃油菜花田，明亮得讓人覺得開朗。導遊指著蔚藍的天空和青翠的原野，說我們很幸運——諾曼底每年都有兩百多天在下雨，所以附近的植物都是綠油油的，我們難得碰上晴朗的好天氣。更堅定想找機會去法國住，就算是想想很開心——感覺太美好，色彩太豐富，寥寥兩面，相比倫敦的陰雨蒙蒙，這裡更有奇特的歸屬感。
下車後還要走半小時或者搭乘穿梭巴士，才能從停車場到達修道院所在的小島。遙遙一瞥，就讓人心馳神往。選擇慢慢地走路，吹著風，感受著陽光和空氣里的濕潤，覺得自己就像當年的朝聖者，一步一步，仰望遠處的教堂，滿懷崇敬去親近心中的神。
古時的凱爾特人，曾經將這裡作為祭神所在；因為靠近大海，這裡還曾經是軍事要塞。附近的潮水幾乎是戲劇性；它能短短瞬間奔涌而至，完全淹沒通往陸地的灘涂。英法百年戰爭之中，因為漲潮,這裡成了附近地區唯一沒有陷落的軍事要塞；一百多名法國騎士躲避在修道院里，依靠圍牆和炮樓抗擊英軍。這種戰鬥精神，也為這座教堂蒙上堅毅和勇氣的色彩。
從山下的街道只有一條路通向山上的修道院，來往的遊客可以在店裡坐下喝一杯，或者嘗嘗當地出名的蛋包。多年以前，這裡曾經是個小鎮，有居民住著，但是當這裡變成旅遊景點，曾經寧靜的生活一去不復返，大家也就不願意繼續呆在孤島。然而，進去修道院，還是可以看到修女還有修士打扮的人，不知道是景點的工作人員，還是真正的信仰者？
最喜歡在修道院的最高層的西面廣場，站在迴廊平台，可以看到島下的灘涂和遠處一望無際的大西洋。海的另一邊，就是英格蘭。或許曾近的修士們在這裡靜思，透過天空，可以感知到上帝的召喚和啟示。而我，看著海鷗停留在平台上，吹著輕柔的風看著海，或是坐在迴廊的柱子下對著草坪安靜地發獃，就是種簡單快樂。
在修道院內部探索，覺得自己確實來對地方；相比別的教堂，它沒有絢麗的彩色玻璃或者奢華的雕塑，不再顯得高高在上。空蕩蕩的的大廳樸實無華，只有牆壁上懸掛著的十字架，指引你去除浮躁，向神明吐露心聲。
來聖米歇爾山，其實也很像當年信徒的朝聖，只不過自己想要尋找的，是自己真正的內心——似乎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完成一種儀式：放逐，徹底告別。
曾經和人開心地討論過這裡。一夜之間，物是人非。時間，能讓人淡忘，卻無法讓人失去記憶。於是，想要安靜告別過去，清空，歸零，重新開始。
——但是想要告別的，究竟是什麼？是所有脆弱，嘗試逃避的現實？想要把發生的一切一次清空，將自己一次清空，問一個空白的自己，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執念於得不到和已失去，又有什麼益處呢？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再怎麼強求，終究不是你的。別人有著別人的生活節奏，而屬於你的路，終歸要自己走下去。
偶爾會想，人和人之間的相遇，究竟是為什麼。許多人，見了一面，就再沒有交集；有些人，即使是寥寥數語，你們卻一見如故，知道彼此可以聊得來；有些人，多看兩眼，都覺得渾身不對勁，怎麼都看不順眼；而有些人，即使你能感受到關心，卻只能裝作不知。有些人，即使你們之間有著美好回憶，能夠有緣分一起經歷一些事情，度過快樂的時光，時間一到，終究會各奔東西；有些人，你不知道，你們的相遇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有時候你情願從來不認識，這樣在想起來的時候，不會那麼苦澀；而你又情願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樣你可以把記憶停留在美好的那一段，總好過空白。
人啊，就是這樣複雜；還是，想要通過複雜，來彰顯自己的存在？
也許，真正到了某個地方，生活在當地，感覺就會幻滅；然而在可能性變為現實之前，你總會忍不住想像。真的很容易活在過去，活在未來，卻忽略眼前；又或許回憶或者憧憬，能給你更多的力量和勇氣面對當下。
短短停留四個小時，在夕陽西下前就要匆忙離開。在紀念品店買了張明信片，就像是曾經看到過的那幅圖——錯過黃昏和夜晚，總會回來的。現在，只需要好好放下，揮揮手，和過去說再見。繼續前行，去欣賞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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