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世整整三十年,人們為何還在讀沈從文?
就我個人的讀書印象,在現代文學的眾多面孔中,走在最前面的當然是拿著投槍和匕首的小個子魯迅,他的「拿來主義」在今天仍然需要重申;第二個是穿著洋裝的胡適,不停地發表學自西方的新論,他的聲音在那時是新鮮的血液,但在今天值得反思;第三個是追尋理想的老實人巴金,從不盲從,是最真誠的革命實踐者;第四個是看不清面相只看見一身華麗長袍的張愛玲,一彎冷笑印在臉上;第五個大概就是沈從文了。別人都說胡適是君子,可我覺得沈從文才是。
早上醒來,還聽到雨打屋檐的聲音。一聲輕,一聲重。聽慣了汽車的聲音,現在聽到這自然的聲音,多麼親切!起來看樓下,煙雨蒙蒙,一園子翠綠在雨中似乎還睡著。遙遠的地方有叫買聲傳過來,穿過很多的雨滴,疲憊地落在耳邊。這雨從昨晚一直下到了現在,像是還要執拗地下。就讓下吧,好久沒有雨這樣清洗天空和大地了。
有人在微信里紀念沈從文。噢!沈夫子離世竟然已經三十年了。雨中去給學生們上課,隨意問他們,沈從文你們知道嗎?大部分同學茫然地看著我,只有一兩個小聲地說知道。叫起來問讀過沈從文的啥,竟說只是知道一些軼事,並未讀過其小說。雖然他們不是中文系的同學,但我仍然覺得悲哀。坐在我面前的這些大學生,已然是網路和影視以及動畫片餵養大的一代人,讀書對他們彷彿是古老的往事了。
我對他們說,回去讀讀這個人吧,值得一讀。
回家的路上,雨仍然下著,便想起沈從文的湘西世界,似乎還在下著細雨。一個學生追上我,向我打招呼,一看,是那個知道沈從文給張兆和寫情書的同學。他問我,老師,你可否給我介紹一下沈從文。我一時茫然,該怎麼講述這個人呢?今天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去讀這個人呢?
就我個人的讀書印象,在現代文學的眾多面孔中,走在最前面的當然是拿著投槍和匕首的小個子魯迅,他的「拿來主義」在今天仍然需要重申;第二個是穿著洋裝的胡適,不停地發表學自西方的新論,他的聲音在那時是新鮮的血液,但在今天值得反思;第三個是追尋理想的老實人巴金,從不盲從,是最真誠的革命實踐者;第四個是看不清面相只看見一身華麗長袍的張愛玲,一彎冷笑印在臉上;第五個大概就是沈從文了。別人都說胡適是君子,可我覺得沈從文才是。他平靜如水,溫潤如玉,但又堅韌不絕。他是藏在深山裡的竹子,自有氣象。他沒有魯迅、胡適、巴金的革命氣象,也沒有張愛玲那種冷艷傲世的眼神,他自成一體。他彷彿革命後方和平的湖泊,幸福的炊煙,雖有因為人生的種種不得已而生出的淡淡的哀傷,但也理解天地世情,不破那東方的氣韻,以此向他的讀者展示一個從古代留傳下來的詩意中國。很多時候,你會覺得他是一位畫家。
也許在前面那些文化先驅們看來,他的這種詩意是偽做的,是要被革命掉的,因為與時代精神不大相符,但在我看來,他是異常的珍貴。古人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如果那些革命先驅們是陽,他便是那陰。沒有他,時代的一合相就形成不了。離那個時代隔得越久,他的面孔似乎越來越清晰。革命的目的是要創造美的生活,而他不正是在展現一個美麗的鄉土世界嗎?儘管在那個天人合一的古老世界裡,也有死亡,有悲劇,但在亘古的詩意麵前,所有不安的靈魂似乎被拯救了。它們融入那個山水一色、天人一體的世界。那便是中國古代文化營造的世界。生死茫茫,從道中來,又回到道中去,無須驚訝。從這個意義上講,沈從文是那個時代少有的續接傳統的文人。
如果沒有沈從文的這樣一張面相,那麼,整個現代文學便是一片戰爭的火焰,缺了溫柔的生活,缺了詩意,缺了水。他縫合了那個世界。他使我們看到那個時代的豐富性。有人寫文章,說他一生中從沒有說過別人的壞話。其實,一生之中,他也沒有多說過中國古人的壞話。在歷史的長河裡,他是一位好人。
現代以來,文史哲分家,文學只關注世情人性,歷史交給了考古,哲學面向西方,我們缺少了中國古人那種看待歷史變幻的春秋之法。在中國古人看來,世界是一個整體,從整體性上把握個體,人便擁有與道相同的自由。這其實便是沈從文的文學世界。但現代以來,我們以西方人的視角看世界,世界處處都是主體,當然處處也有客體。那個詩意的世界在這種崛起的主體性面前破碎了。這個破碎的世界至今還沒有人能夠重新圓滿。在今天很多作家的筆下,鄉土世界一片輓歌。
其實,在它的背後,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遭遇。所以,我對那個學生說,去讀讀他的《邊城》吧,看看今天我們如何重新描繪一個詩意的天人合一的世界。
那個學生若有所思地走了,我則繼續往前走。細雨還在下著,似乎在執拗地想清除一些什麼。(作者系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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