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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都未寫完的救援日記 5·12地震志願者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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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今天,哪怕再忙,也會回憶起那年5·12去綿竹的經歷,獨自咀嚼、反芻,那些我從不打算曝光的相片,帶著無言的故事,向我展示著生命的脆弱,世事的無常。

與往年一樣,總覺得應該認真寫點什麼,可最終無力,只有作罷。愚笨如我,尚未學會如何駕馭這段沉重的過往。

——西草

西草:女,38歲,重慶渝中人,5 ·12志願者

西草的日記:

2009/5/12

我們去的是三個大車,八個小車的40人的車隊,大家都用儘可能多的空間隨行運輸災區緊缺的物資,路上仍不斷有人、有車加入。高速公路的緊急綠色通道、加油站的專用櫃檯、管理站工作人員的致敬,悲情乃至壯烈顯現在所有人的臉上,我深刻理解到「血濃於水」的涵義。

車小心翼翼地往前開著,大家都潛意識地屏住呼吸不說話,慢慢的依稀可見沿途破損的房屋,損毀面逐漸擴大,幾乎被夷為平地,殘壁斷瓦、滿目瘡痍。偶有倖存的房屋,也被撕裂出縫隙,猶如破洞的抹布,搖搖欲墜的在慘淡的月光里泛著刺眼的白,不知有多少支離破碎的家庭在這夜色里散發著哀傷。

進得鎮上,道路越來越窄,血腥味夾帶著消毒藥水的味道也越來越濃,網路上那些戴著紅領巾蜷縮在沉重的預製板下的孩子的畫面不停在腦中縈繞,不知道那些廢墟夾縫中還有沒有一息尚存生命仍在掙扎。我有些驚悸,好害怕這是一座空城,心揪著,越來越緊,死亡和希望都同樣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我自己快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沉重時,同車的一位女孩開始不停嘔吐,霎時更覺凄涼。

忽然發現我們緩行的汽車周圍不知什麼時候慢慢出現了不少災民,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無聲無息,纏著弔帶的手臂、拖著跛瘸的腿腳。穿著帶血的衣服,顫顫巍巍的向我們聚攏來,那一張張緊貼車窗的被痛苦扭曲的臉分明還寫著驚懼和慌亂。嘴裡發出咕嚕的響聲向我們呢喃著什麼,聽不清,但那期盼的眼神和伸向我們的掙扎求生的手,明顯傳遞著無聲的求救,他們把任何一個外來人都當作了救命稻草,尋求著幫助和救援。

在車燈的照射下,這時我們才注意到黑暗中稀稀落落有一些顯然才搭建而成的簡易棚里隱約有些動靜,還有一些露天的睡在門板或地上的災民。顯然,好不容易休息下來的災民們,還是被我們不小心驚醒了。

採訪:

西草:當時我們是去的綿竹,是重災區,3個大車,8個小車,40人,大多是報社和紅十字的志願者,去了之後,主要是搬運貨物(這個男的居多),搶建帳篷建營地,消毒,登記貨物等。

我們這個小組,3個人,主要是2個任務,一個去各個村登記緊缺的是哪些物資,因為各個村領到的東西不一樣。

送來的物資一批批本來就不同,大家經驗也不足,時間又太緊,有時空投的根本不見得一定是要的,例如速食麵,有些村已經多得不得了,但缺水,那個水是不敢直接飲用的,需要礦泉水。還有村麵包多,卻沒鹽,還有災後的蚊蟲相當厲害,但蚊香那時還很難到位,還有女人用的衛生巾等,就更不可能有了,但這些都有可能引發傳染,疫情,有些可能覺得太矯情,有得吃就不錯了,但說的人可以吃幾天麵包,沒鹽試試,多難受的。

沒水更痛苦,我們當時都捨不得佔用災民的水,記得我從早到晚跑好多村,說好多話做宣傳工作,10小時,硬是整整沒捨得喝一口水 ,晚上相互開玩笑說,好處是完全不用上廁所。當然,隨著調配已經各地的支援,這個問題後來也很快得到了緩解。

第二是了解我們走訪這個片區里各村的屍體埋放點,同時宣傳不要污染河邊等水源,如何避免疫情。很多村民根本顧不過來,也不太懂,有時就近掩埋了,太陽太大,後面又一直雨,如果再接著太陽暴晒,很危險的。記得當時唐山部隊醫院的一位醫生,已經3天沒合眼,就紅著眼擔憂的一再強調,讓我們加大宣傳,那眼神,至今難忘。

晚上就睡在廣場上,旁邊有一些第一線輪換下來的戰士們,坐在地上靠著自己的行李包睡,看身上的服裝,有時是廣東的,有時是貴州的,消防的,部隊的,啥都有,年齡都很小,感覺全在20以下。據旁邊治安的警察說,他們都是從到了災區一直在搶救傷亡,2、3天休息一小會。就是幾乎他們都坐著,偶爾有躺地上睡的,很想問他們為什麼坐著,卻一直捨不得去打擾他們,每一分鐘的休息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

才去那兩天,有時晚上餘震響起來,看著廣場上大大的廣告牌,總覺得會轟塌下來,心裡還是有些虛,就相互閑聊幾句,有一組消毒的,說白天去了一個地方,地都被染紅了,血腥味也濃郁得讓人一直反胃,他們邊消毒邊想像之前的慘狀,又想哭又想吐,後來消完毒,才知道是一個養雞場,不是人血,但這些當然也是消毒重點區域。只是他們自己回來講著,說不出是啥滋味,當然,後面些時候,大家都節省著體力,啥都不講了,能躺就立馬躺下去,再說,也講不出來啥,感覺多到麻木。

西草的日記:

2008/5/14晚 9點

( W:某報攝影記者,5月12日當晚12時就抵達北川,至今仍在什邡、彭州等市區拍攝,一個視攝像為生命的朋友。臨行前我和他簡訊聯繫,了解情況 )

我:那邊情況如何?

W:一言難盡,我以為最有影響力的是攝影,可是,那些四處而起卻慢慢消失的呻吟,比相片,更震撼我。

我:還好吧,能適應嗎?

W:還好,拍片吧,不停的拍,什麼都不想。

我:我打算明天過來,能起作用嗎?

W:這邊還是很缺人的,該來做點什麼的,記得多帶點口罩和手套,幾天雨後,出太陽了,那些遺體就麻煩啦……

我:在報上看到你的作品了,小子,注意安全,多保重,過來聯繫。

( X:資深色驢,5.14出發,送物資幾天才抵達漩口鎮等重災區,回來後我們通話 )

X:我進到很裡邊去了,可是沒照相,就用手機拍了一張。

我:你那昂貴的相機居然沒用,不像你啊?

X:那時候,連記者都沒拍,都顧著掏人啦,我又算什麼。

我:我也是啊,沒拍,留給專業的做吧,不好意思也沒心情。

( H:重慶某報編輯,在與我們同行至綿竹後,又在災區輾轉多日,返渝後的某一天,在QQ上 )

我:回來後都沒整理,就忙到配合他們整下一撥物資配送了,結果稿堆起,煩呦。

H:我這兩天也是寫稿寫得想吐。鬱悶的是,寫了還不一定能發出來。

我:我居然寫不出來,照理說應該很多想寫的,頭痛啊。我本來的約稿,沒心思寫,寫地震又寫不出來,結果欠債一堆。

H:呵呵,主要是可以寫的東西太多了。等冷靜下來後就會好的。

我:嗯,但願吧,我一直不停看新聞,卻又消化不下去,太難受了。

H:少看點新聞,信息量太大了,慢慢來。

採訪:

西草:裡面的第一位是攝影記者,他拍的照,國內外採用了很多,其中有些廣入人心的都是他拍的。

其實整個事情不只在當時,更多的是災後的重建,例如送到各地醫治的災民,我有個朋友在醫院當志願者,照顧一位北川中學的小女生。那位小女孩,看著很開朗也很愛聊天,喜歡韓星,喜歡唱歌,有一次朋友刻意買了些影視雜誌送她,她很開心,拿出手機想指她們班最喜歡的一位明星給我朋友看,可是打開QQ的班級群,看著那些灰暗的頭像,象一下子反應過來:「噢,他們都不在了」,然後,就一直沉默了。

後來,這樣的事還有很多很多,應急過後的心理重建才是困難重重,所以,學心理諮詢時,對這一部分我也是深有體會。對於很多人來說,512已經成了歷史,成了一個數據,可是,對於他們來說,卻是一生。

問:你是這次支援之後學的心理學嗎?

西草:是的,我有朋友在災後一年時,他幫助一個心理機構去災區給那些孩子做心理重建,用繪畫療法,那次我想到志願者,但沒有經驗,當時覺得,用繪畫,用那麼美好溫馨的方式去幫助他們,多好的,後來就有點上心了。當然,也不只是這一個原因,還是機緣巧合。

問:那你有參與過災後心理重建工作嗎?

西草:沒有,這個得實話實說,那時完全不懂,最多就是後續的一些物資組織。

問:你們當時去災區去了多久?

西草:只有一周,重慶過去近,我們到得早,後面,慢慢過去的志願者多了,其實並不太建議,畢竟最緊急的過了,後續需要不同了,如果非專業的,反而有可能造成一些困擾,吃住等,所以很多輾轉到了機場、火車站等集散地搬運貨物,有幾個自己留了下來,往裡面走得更深入。

西草的日記:

2017/5/12

到的時候是凌晨,當地村民給我們送來了清稀飯,用冒著餘震找出來的米煮的,一個老奶奶,將早上才刨出來的泡菜罈子里的幾根腌黃瓜硬要塞給我們,說感謝我們冒著生命危險去幫他們。而僅僅在2天前,她的兒子兒媳孫子全部被掩埋在地震中,她因為去鄰鎮趕集唯一倖存。

我們幫紅十字協會到各村挨家挨戶調查他們就地掩埋的屍體是否符合要求,是否遠離水源,同時還調查他們最緊缺的物品以便調配。

在一個倒塌的院里,忽然遇到一陣餘震,一位地震之後嚇得不停顫抖,一句話說不出的大嬸,一把緊緊地抱住我拽過去,儘管仍未開口,卻指我看身後欲墜的屋檐,在她那樣的恐懼中,卻還想著幫助素不相識的我,那場面到現在也可以讓我瞬間淚奔。

兩口子趕著把衛生站收拾出來,為災民服務,他們說反正家也垮了,回去看也沒意思,不如幫幫大家實在。

採訪:

問:這是你自願報名去的嗎?當時為什麼想去災區呢?不怕危險嗎?

西草:的確還是有危險,不過總覺得自己還是該做些什麼才是。

(日記片段:我每年往返多次的川西,給予我太多歡樂和回憶的這片土地,一個個熟悉的地名,市、縣、鄉、村,甚至是我曾經停留打尖的地方,屢次購買蜂蜜的那戶農家、每次路過必吃的映秀的賣鍋盔的老頭兒。)

那邊土地我很喜歡,也很熟悉。到現在,我常常從映秀過路,還想著那個再也不會存在的鍋魁攤了。

問:那你父母支持你去災區嗎?

西草:他們現在都不清楚具體情況,我老公當時也是志願者,不過我們是第二年才認識的。他走的什邡,也是重災區,他比我能搬東西就是了,當時,我真的很懊惱自己個子小,搭帳篷都不夠高,力氣不夠,礦泉水一次也搬不了兩箱,那個情況,太無能為力了。

問:你當時多大?

西草:不小了,28了,去的其實年齡小的並不多,至少我們隊伍里,基本都我這個年齡段的,這個不是靠衝動的啊。

包括我自己,都謹慎考慮了才去,不是怕死,而是怕成為大家的拖累,怕吃了災區的糧,喝了災區的水,沒起作用,所以要看自己能做什麼。

年輕時,總有點理想在,力量微薄,只是儘儘自己的心罷了。

採訪:周倩倩 侯佳欣

指導老師: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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