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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賭」客:有人自願降薪降職來到這裡,有人開著賓士上街賣菜

河北雄安新區,容城縣容和塔 圖/視覺中國

「就因為管委會落戶在這裡,所有企業都想要跟它要離得近,必須在多少米之內,之外的就不考慮。」

文 張文政

編輯 卜昌炯

圖 尹夕遠(除署名外)

誕生一年零一個月的雄安新區,像一個巨大的正在生長的容器。

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它都在忙著接收那些精準投遞的野心和夢想。如果離得夠近,甚至能聽見野心砸到地上的聲音。當然,有撞擊就會有破裂和碎片。

有時,它又像一個凝固的大型琥珀。由於房產交易、戶口遷入、工商註冊被凍結,在建的房子被喊停,詳細的規劃尚未完全出台,時間好像在這裡停滯了。人們的生活節奏、行事方式以及社會結構,也停留在過往的慣性里,並沒有因為它從區域小城向國家級新區的躍升而發生顯著變化。

它的改變更多是由那些被稱為「雄漂」的外地人帶來的。他們是當下雄安這個容器里最顯性、最活躍的一部分。他們把雄安看作開啟新一段人生的按鍵,其中,有對金錢的憧憬,也有對參與一項社會試驗而萌生的雄心。

「這次來,是想考察什麼項目?」

雄安新區是一塊位於北京、保定和天津三地之間,起步面積約100平方公里的區域,由原屬於保定市的雄縣、容城縣、安新縣及周邊部分區域組成。

雄安沒有機場,從北京去雄安,最便捷的方式是坐動車D6655或D6657,大約1小時20分鐘後直達容城縣域的白洋淀站,票價分45元和60.5元兩種。

河北雄安新區容城縣,白洋淀站,位於保定市容城縣 圖/視覺中國

幾乎每個雄安人都在等待雄安高鐵站的建成。他們說:「這是亞洲最大的高鐵站。」實際上,這座高鐵站今年2月份才舉行開工儀式,離建成還有數年。

黑車司機朱國強每天會趕在D6655到達前,準時出現在白洋淀站。他的黑色尼桑轎車習慣於停在站前廣場的道路一側,生意不錯。這大概是因為雄安的計程車並不充足。一位計程車司機告訴我,容城縣的計程車只有66台(其中大約有一二十台因車主外出等原因不在運營狀態)。

過去一年裡,這些黑車和計程車司機對乘客的開場白大多是這樣一句話:「這次來,是想考察什麼項目?」

如果以容城的白洋淀火車站為一個點,以雄縣和安新縣的城中心為另外兩個點,在地圖上進行連線,會發現大致是一個等腰直角三角形。

位於最北邊的容城,因為是雄安新區黨工委和管委會的臨時駐地,成了新區的行政中心。

而雄安新區黨工委和管委會所在的奧威大街,就成了容城縣新的城市中心。

一年多來,中國交建、中國電建、中國鐵建、中國建築、國家電投等30餘家央企、國企入駐,奧威路有了一個新的別名——央企大街。騰訊、阿里、華為等大公司,也相繼在這條街上找到了立錐之地。

36歲的曾憲偉是中國移動的一名中層管理人員。去年11月,他從唐山一個縣級分公司網路部經理任上通過競聘,「降崗」來到雄安做工程主管。家裡不理解,但他說「如果不讓我來,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他與家人做了一次對賭,「給我5年的時間,看看我能幹成什麼樣兒」。

36歲的曾憲偉是中國移動的一名中層管理人員

中國移動在雄安的很多嘗試在河北是頭一次。半年來,曾憲偉感到興奮,「我以前遇不到這樣的經歷,即使我在省公司,也不可能去(到訪)百度、阿里,以及類似區塊鏈的企業,參與新興行業技術跟我們傳統行業的結合」。

「距離奧威大廈Χ米」成為新入駐企業名片上的備註,這種地理信息的確認,隱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暗示。

比如,清華大學創新創業導師的余大洪給我的公司介紹上,就這樣寫道:「離新區政府辦公地奧威大廈300米」——它並不在奧威路上,儘管確實距離約300米。

2017年4月2日,雄安新區剛宣布成立,余大洪就和幾位合伙人開車到了雄安,創立了京雄直通車(北京)諮詢有限公司,還創辦了一個為企業入駐雄安提供服務的產業園。

以政府暫住地奧威大廈為核心,呈東西走向的奧威路上,漸次是北京市政集團、天津城投集團、中國電建、中國交建、京東、騰訊、綠地控股、華夏銀行等央企和大公司,最後由阿里巴巴和達實智能收尾。

不過,最靠近奧威大廈的黃金位置,由一家不知名的信息諮詢公司佔據。這是一棟兩層樓的門面樓,每層大約30多平方米,原本是家包子鋪。老闆陳偉40歲出頭,容城縣人,涉獵廣泛,做過圖書銷售、KTV音響師、小額貸款……包子鋪是他最近的一個營生。不過,雄安新區宣布成立的第二天,這間包子鋪就變身為一家商務公司,經營範圍頗廣,涵蓋裝修、保潔、建材銷售、信息諮詢和商務洽談,常有操持各地口音的人,在門前低聲攀談。

公司的一位女經理說的話頗能顯示這個地點的優越感:「就因為管委會落戶在這裡,所有企業都想要跟它要離得近,必須在多少米之內,之外的就不考慮了。」

的確如此。和奧威路鋪面緊俏的狀況不同,容城縣超過一半的門面房都拉下了銀灰的捲簾門,門上無一例外貼著「出租」的告示。大量企業入駐,大幅提升了房東的租金期望,原有的經營者無力承擔,只得退出,但遠離央企大街的位置,新的租戶並未上門。

容城縣超過一半的門面房都拉下了銀灰的捲簾門,門上無一例外貼著「出租」的告示

開著賓士賣蔬菜

2017年10月,46歲的李成獨自一人開著一輛SUV到雄安尋夢。

從家鄉寧夏石嘴山到容城縣,1180公里路程,他開了14個小時,早上6點出發,晚上8點抵達。他說,當時坊間流傳一種說法:沒趕上80年代的深圳、90年代的浦東,雄安不能錯過。

幾天後,這輛車成了李成賣菜的工具。他和另一個開著賓士車來尋夢的,以及其餘幾個同伴,凌晨三四點就出發前往河北高碑店新發地批菜,回來後在容城縣街邊,支起後備箱蓋,擺起地攤兒。

「那時來雄安新區的人都是很迷茫、無聊,沒事兒干。」李成回憶,「誰要是有一個點子,大傢伙兒都挺積極地(參與)。」

開著賓士賣菜,是他們第一個嘗試。他們本想在雄安開幾家精品菜店,哥兒幾個誰也沒幹過,於是先擺幾天路邊攤,看看到底有沒有錢賺。

「玩」了兩天,不計油費、人工成本和購買的一個嶄新的電子秤,七八個人一共賺了約200元。

賣菜的兄弟就散了。李成和兩個90後年輕人在一起,經營起了旅館。

退伍軍人張城來自河北滄州,24歲。郭峰來自江蘇,是天津某院校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26歲。李成和他們是通過貼吧里的微信群認識的。

退伍軍人張城

3人經營的兩間青年旅舍在奧威路上。兩套商品房,用上下鋪布置成4人到8人不等的宿舍,按床位出租,價格從35元到45元不等。

李成曾在寧夏一家國企上了16年晚班,搞維修。「我們老總問我,『你們維修組都幹些什麼?』我說,『圍在一起休息,簡稱圍休』,那個老闆笑了。」

2014年,他辭掉工作,接手家裡的電石貿易,卻每況愈下。

聽到雄安新區成立的消息時,他正在海南為新購置的商品房辦理房產證。「我就飛回寧夏收拾收拾,開車就來新區轉了。看有啥機會,畢竟年輕,也沒事兒干,在家裡不能整天溜溜狗、做做飯吧?」

張城曾想過在白洋淀策劃一場有規模的音樂節,他說,認識一個哥哥是「做大型音樂節承辦」的。不過這個想法因「批不下來」而流產。

「今年烏鎮那個(音樂節)上趕著找我們呢,」他有些誇張地告訴我,「我之前和謝天笑、二手玫瑰他們都吃過飯……只要想請哪個明星,我兩個電話絕對搞定。」

最近,3人計劃著再開第二家賓館。最終選擇經營旅館,他們賭的是雄安未來的人氣。果然,2018年3月後,被稱為「雄安新區第一地標」的雄安市民服務中心落成,當地人流量有了顯著增加,他們此前的3家旅館,全部扭虧為盈。

但容城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酒吧、咖啡館,少有的幾家KTV多已歇業。因為幾乎沒有這樣的市場需求。一位要求匿名的基建類央企中層管理者表示,除非工作需要,幾乎不會有人踏入此類場所,「這是一個萬人矚目的地方,換了你你也不會去的」。

這位年近五十的管理者說,他選擇這裡,是覺得「雄安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不過,也正是這種「不一樣」,拿項目並不容易,「這是千年大計、國際水平,你任何一家央企能代表嗎?」

2017年4月2日,余大洪和幾位合伙人開車到雄安,創立了京雄直通車(北京)諮詢有限公司以及一個為企業入駐雄安提供服務的產業園

他時有掉落井底的恍惚,神經衰弱,失眠,常藉助看小說幫自己「從這口井裡頭爬出來」。

與外來者的躍躍欲試不同,容城縣原有的服裝加工業正在衰亡。這原是這裡的支柱型產業,加工後的服裝主要出口到俄羅斯。但單純仿製而少有創新和獨立的品牌,隨著新區建立,服裝廠卻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

但它們並未從地圖上消失。容城縣的道路名稱大多以本地企業命名,如板正大街、永貴大街、津海大街、羅薩大街、澳森大街……都是本地各大制衣廠的名字。或許,它們將以這種方式,繼續留在容縣的記憶里。

另一種漂流

來自廣西的「繆總」也正在成為雄漂的一員。繆總發給我的電子名片上寫著「繆氏家族基金(創雄安新區項目)#雄安創業聯盟副秘書長、合伙人」。

在百度輸入他的名字,搜索結果有「繆x傳銷」、「繆x詐騙」、「xx市繆x欠了多少錢」等。

他對我說,二十幾歲時,他就在父親的庇佑下靠承包建築工程獲得上千萬財富,但在那之後,人生走上了下坡路,如今反而欠下了兩千多萬元的巨額債務。

蓄勢待發的雄安,讓他看到了某種希望。他也是千里迢迢自駕車來到雄安的。不同的是,他是組團。

一年前的4月,這裡被劃入雄安新區規劃區域的消息公開,縣政府先後下達了在建房子停工以及凍結房產交易、戶口遷入和工商註冊等禁令

4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在雄縣溫泉路的一個飯局上,我見到了繆總。

飯局的組織者是雄縣青年創業促進會,定位是一個試圖幫本地青年和外地產業對接的民間組織。會長叫李景泰,30多歲。

「咱們促進會可能沒有別的能力,但是這些朋友來了,咱們簡單招待一下,對吧?大家坐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天兒,這是咱們能做到的。」李景泰告訴我。

李景泰是雄縣人,做塑料包裝設計,過去一直在雄州北京商會任辦公室主任,自稱出了很多書。一年前,得知家鄉突然成了「千年大計」的國家級新區,不少寄居在大城市的雄安人立刻返鄉。李景泰是其中之一。他覺得,此時此刻,最值得發展的創業項目,就是「為陌生人之間搭建關係和提供人脈資源」。

席間,李景泰向大家介紹:「繆總也是到雄安新區來發展的,年前來過,年後說實話就是出去遊學或者是為雄安新區宣傳了一番,這是第二次到雄安,準備長期入駐。」

繆總一邊熟稔地敬酒,一邊和李景泰講他在廣西以及北京的關係和資源。「這個是茅台鎮的,我有個宗親,也是姓繆的,當年,他做過茅台董事長的保鏢。」

之後他們開始談論「優質資源」、區塊鏈、2022年冬奧會雪上項目主賽場崇禮以及新年願望。

有人發誓要在這一年裡創收30萬元,有人把「在雄安找一個女朋友」列為主要目標。一個來自張家口的理工科畢業生想做一個雄安最大的聚集本地信息的移動端平台,「類似58、趕集(網)這種,可以團購、秒殺」。

雄漂們渴望通過自己的雙手,在雄安這個異鄉,闖出一片天地 圖/視覺中國

飯局上的林振是「繆總」的表侄,據說曾在澳門替一個老闆管理賭場。有一次玩廿一點之類的撲克遊戲,林振用了幾個小時就為老闆賺了幾百萬。他說,母親在48歲時才誕下他,沒等到他成年,父母便相繼去世。

輪到他講述新年願望時,他說:「我的夢想就是先學多點兒字先,因為我沒進過多少學校,以前去學校沒通過一次考試。」

林振幾天前出來為表叔開車,作為回報,表叔教他識字。同來的林孝武、陳金俊和他們是同鄉。20歲出頭的林孝武說:「跟著繆老師,不管怎麼樣,今後這段經歷一定是難忘的。」

我要是再活一回,得去大城市發展

在這個被認為有無限可能的國家級新區,機會與冒險,幻滅與重生,歡樂與眼淚,進入和離開,每天都在發生。

開了大半年旅館,李成見過形形色色的來雄安尋夢的人。

去年冬天,有一小夥子到他那兒住,訂了6天房,睡了3天。李成看不下去,直接走到他床邊問:你幹啥來了?「要睡回家睡,在這兒待著沒有事兒干,就可以回家了,我把錢退給你」。

在一個廣告展會,一個從北京來容城的年輕創業者交了2000元入場費,結果發現主辦方就露天搭了個棚子,沒幾個人來。他認為自己上當了。

河北雄安新區群眾工作中心 圖/視覺中國

一個來自四川在容城開湘菜館的年輕女人,3個月前第一次到雄安就敲定了門面房,回去就轉手了在老家經營了6年的餐館,但發現這個決定是錯誤的,因為「人流沒達到,租金又超高」,一直都在虧。

留下來的人,大多時候都在等待,等待機會和政策紅利的兌現。

去年11月底,36歲的李淑雲接受降薪來到雄安,擔任優客工場·麗灣雄安社區運營經理。「人家跳槽都是往高跳,都是兩倍、幾倍地跳,所有人都不理解。」她自我解嘲。

李淑雲是河北保定人,此前在青島萬科做建築設計。丈夫是青島人,他們有一個即將滿5周歲的女兒。決定來雄安前,丈夫和女兒陪她來了一趟雄縣。「他就問了我一句話:『你確定要來嗎?這裡好像很荒,咱後悔還來得及』。」李淑雲回憶,「那時候我說:我要來。」

她形容現在是走出舒適區,拿自己的短板開始經營另外一番事業。

許多年前,相比於生活壓力大、節奏快的北京,從小性格獨立的她大學畢業後選擇去了廣東中山一個不大的設計院,在那裡工作了兩年,卻又覺得每一天都像在養老,後辭去工作去了青島。最近幾年,她的心思發生了轉變。

「我要是再活一回,確實得去大城市發展,我覺得雄安新區可能就是未來的北京或者是深圳,雖然我這一代有可能趕不上了,下一代真要在這種環境下成長,也蠻好的。」李淑雲說。

這或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但看起來,她似乎有足夠的耐心。

李淑雲

4月21日,《河北雄安新區規劃綱要》對外發布,詳細規劃及各類專項規劃仍在深化細化。在改變發生之前,這裡仍然延續著一副小城的生活圖景。

比如,即將離開雄安前,在容城縣街頭一個擺著一地粗製濫造的仿古瓷器、錢幣和不知來歷的石頭的攤位前,我再次遇見了4天前認識的永建。這已是我第三次遇到他了。

永建是內蒙人,今年30歲。我第一次遇到他時,他正在街邊看58同鎮的門店招聘啟示。他沒想過要在雄安扮演什麼重要的角色,覺得找到份工作就行。但聽說每月只有1500元的底薪後,他感慨,「太低了。他們也剛開始,我尋思要是給他們上班,也他媽得打江山,這倒也可以,但是不供吃、不供住,一個月那點兒錢……」

永建做過銷售員,賣過幾年建材,後來開了兩家店,但生意是慘淡。「他媽的離婚了。」他苦笑,「先找個能把自己養活的事兒,然後再看吧。」

第二次遇到永建,他正打算去製作一面錦旗。幾個小時前,他的錢包遺失在一輛ofo共享單車的車簍里了。在大城市,這或許就是永別了。但雄安卻提供了不同的經歷。

2018年3月30日,河北雄安新區,「雄安城建第一標」——市民服務中心施工現場 圖/視覺中國

這個錢包先是被一家銀行的職員發現,職員將錢包交給了行長,行長恰好在內蒙工作過幾年,有熟人,他將錢包里的身份證信息告訴了移動通訊運營商,後者幫他找到了永建的手機號碼。

永建感激又感慨,「挺感謝的,想去做個錦旗啥的。」

在第三次也是最後相遇中,永建在仿古董攤上相中了一枚碩大的雞血石扳指,一番討價還價後,30元成交。這大概會成為他來過雄安的物證。

他也試圖在這裡開啟另一段人生,但前提是他能留下來。

離開雄安後,我收到了永建發來的訊息:「我找了個工作,常聯繫,雄安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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