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時時錯問君

後來，元稹官居宰相，萬人之上，再不復當年貧寒。可是當他終於有能力還她一生甘醴的時候，曾經與之共嘗苦水的韋叢，卻早已不在人間……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想起那天日窺妝鏡照到她，彷彿一朵紅花在她臉頰上蘇醒、綻放又融化；他想起那天閑讀道書慵懶未起，水晶簾下看她梳頭，長發如瀑；他想起那天百花齊放，偏摘梨花送給膚白如玉的她。如今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唯有《離思五首》字字含血，說一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那時元氏一門家境中落，到了元稹更是一貧如洗。8歲那年，父親撒手人寰，從此「衣不布體，食不充腸」。而鐘鳴鼎食的韋氏一族卻是「花園欲盛千場飲，水閣初成百度過。」宴遊豪奢令人嘆為觀止。本是高攀不起，卻因韋夏卿慧眼識珠，招了元稹做他乘龍快婿。可是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該怎麼白頭偕老？當滿腹經文換不來柴米油鹽，縱然越世之才還是要敗給入不敷出的現實。

從來由奢入儉難，沒想到「（夫人）逮歸於我，始知賤貧，食亦不飽，衣亦不溫，然而不悔於色，不戚於言」，一顆掌上明珠突然跌進塵埃卻毫無怨言。韋叢當掉首飾補貼家用，采撿野菜生火做飯。什麼算作愛情？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為君做羹湯。」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嫌他無衣可換，她翻箱倒櫃；想他無錢買酒，她摘下金釵。「他人以我為拙，夫人以我為尊。」元稹一事無成，卻在心上人的眼中熠熠生輝。即便後來不幸遭貶，母親病故守孝三年，五個子女四個夭折……「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為何上天如此欺人太甚？

《上邪》唱到：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可是結髮共枕短短七年，年僅27歲的韋叢溘然長逝。曾經見她笑了，山明水麗；見她哭了，山雨瓢潑。如今見她走了，竟是山崩地裂！恩愛人家，抵不過陰陽兩隔。紙錢向晚紛紛落，那曾經滄海、巫山雲霞有人記得!

後來「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怪來醒後傍人泣，醉里時時錯問君。」他從醉意中醒來見友人暗自啜泣，元稹問之，友人強忍悲傷說你喝醉了，口口聲聲還在呼喚尊夫人的名字啊！叫我如何忘卻你名字？如同忘卻我一生。

今日俸錢過十萬，榮華加身、位極人臣，卻再也換不得你復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當時密綰同心苣，到如今誰忍再看？只願長跪佛前萬年，再求一簽來生，與你天造地設的難得！

註：同心苣（jù）：指相連鎖的火炬狀花紋，古人常用以象徵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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