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希望我媽趕緊死掉
論孝順，我應該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父母親的生日，我從來沒給他們慶祝過；當然我的生日，他們也沒給我慶祝過。我們似乎互相默契地保持著一種關於血緣節慶的淡薄，不會刻意記住誰的生日，也不會在想起的時候羞愧難當、馬上補救。於是，在我眼下25歲的人生里，我和家人從來沒有共吃過一塊生日蛋糕，也沒有互相道過一句：「生日快樂」。
父親跟母親的結合，很荒唐，彼此沒有好感，只是大家都想結婚，通過相親就走在一起了。在我、我哥、我父親看來，我母親好像是個來我家借宿、搭夥過日子的租客。偶爾丟下幾百塊當自己吃喝水電煤的費用，也就不管孩子的生養和教育問題。父親買好吃好喝的給我們，她就對著父親破口大罵，吵得街坊鄰里無所不知：「你個垃圾，老是海吃海喝，下個月我一分錢都不給。」父親是個活在當下的人，兜里有一百塊，他絕對要先花個九十塊，再怎樣苦，也不能苦吃喝苦孩子，以至於有時候兜里實在沒錢給我和我哥交學費了，他就開口問我母親借錢，母親不借，就問叔叔借。為了生活，父親活得很愜意；為了生存，他像極四處要飯的乞丐。而我和我哥，是那個坐享其成的「食肉糜者」。
從孩提開始，我就十分厭惡自私自利的母親，一心只想為全意全意付出的父親抱不平。青春期，我跟母親吵架無數次，氣急敗壞的時候我詛咒她趕緊死。也曾痛哭流涕地喊著自殺要挾父親趕緊跟母親離婚。大雨滂沱、狂風作怪的時候，我從窗口往雨里風裡扔過很多隻紙疊飛機，裡面咬牙切齒地寫著：「希望蒼天，趕緊讓xxxx（母親的名字）死掉吧。」父親老是安慰我說，過幾天就去辦離婚手續，可每一次都是緩兵之計。
青年時代的父親喜歡江對面的黑牡丹，於是我就故意在母親面前挑撥離間，看著母親張牙舞爪的窘相，內心便飄飄然揚起勝利者的喜悅：就算潰不成軍，就算殘留著最後一口氣，我也要跟這個惡婦斗下去。
年少輕狂，總是執著於跟誰或誰的戰爭里，滿口鮮血也要攻下一城。其實生活到處是殘垣斷壁，餓殍遍野。只有僥倖的人才會耗盡余力為尊嚴而戰。能活下來的人，根本毫無尊嚴。無聊如我，偉大如父親，都同時站在這個戰場上。父親選擇忍辱負重，跟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湊合著過日子。那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不懂父親那句「這麼多年了，好歹也是喜歡的。」
高三第一學期快完的時候，父親在下班路上突發腦溢血，幸虧送院及時撿回一條命，卻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從來沒想過，這個魁梧的中年男人，可以毫無怨言地把家裡的臟活累活全乾完，可以怕屋後的大樹長得太盛危及房子安全，就麻利地爬上樹砍兩個枝椏，卻在一瞬間成了被颱風拗倒在地的大樹，成了連大小便都要人照顧的生理廢人。
家裡的經濟支柱倒下了。哥哥不長進從17歲開始就在家啃老當「廢人」，既不上學也不上班。母親是個讀書不多，終日在流水線車間奮鬥的女工。在這種情形下，有些好事的親戚勸我輟學打工，早點投身社會，為這個家付出。聽到這些談不上體貼又算不上搞事的勸言後，我忍不住淚流滿面，要我放棄夢想，我心有不甘，但是這個家的確寸步難行，就算我考上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也可能難以為繼。在我絕望之時，卧病在床的父親斬釘截鐵地跟我說：「大學，你一定要上。我們不可能前功盡廢。」
於是頹唐的生活又開啟了新的篇章：
為了父親生死，那個一毛不拔的母親在借不到錢的情況下，白白不要利息提前將定期存款拿了出來，給住在重症監護室里的父親交醫藥費。
以往只會對著父親破口大罵的母親，除了起早貪黑地工作，還要照顧卧床的父親，給他做運動，給他做飯喂葯，給他擦拭身體，給他倒屎倒尿。辛苦一天也不能睡好覺，半夜總是被父親多次吵醒，反覆起床換尿袋。有時候吃飯看電視，也會笑著跟父親說起，鄰居誰娶了媳婦，市場里的雞肉漲了多少錢一斤。
整整四年，我念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們一家四口的生活，全仰仗最討厭的母親一天打幾份工維持下來。
大家都不看好父親中風之後能活多久，父親也每每苦笑「這樣的生活很折磨」，還是在輪椅與病床上撐到了第七年。
而以上種種一切，都不會是我的功勞。我只是拿著「追求夢想」的旗幟，到千里之外的異鄉上大學，畢業後到距家車程兩小時的城市上班。我從來沒回到那片土地上，正面解決過原生家庭的種種苦難。我是個不該心安理得的既得利益者。
如果將卧病的父親和風中飄搖的家留給「仇人」去處理，這是紙疊飛機上的祈禱，用另一種讓母親生不如死的方式變現了，那麼我很想時光倒流，取消「我跟上天的約定」。
其實我和母親之間的戰爭，早就在我看到，母親為生死不知的父親紅了眼眶，淚水打轉的時候，停止了硝煙。父親卧病在床之後，我跟母親的關係也逐漸好轉了，有時候我們會主動電話聯繫問大家近況，母親也會在我回家的時候特意買好吃的，給我煲湯。也許，就是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父親倒下了，母親站起來了。
前幾天幸好有身邊人提醒，我才記起這周日是母親節。記起來，也無非是在如期回家的日子裡，跟母親吃頓飯，說句「母親節快樂」的祝福語罷了。畢竟我們是那種對血緣節慶毫無想法的家人。
在萬千世界裡，有些家庭一直和和睦睦，不爭不吵，家裡那盞燈依然明亮。而我們家，相愛相殺，是敵是友，家裡的燈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
最後在此為母親獻上一首歌，感謝她的付出讓我明白：有些家人你必須跟他風雨同舟，才能互相讀懂彼此的語言。角色不同、時間不同，大家的想法就不一樣，不站在一個角度去思考問題，就很容易將雙方置身於對立面。「家」裡面會有很多個房間，只有打開房門才能進入彼此的世界。
家庭，不是誰的臨時住所，我們都得學會怎麼卸下一身刺，在漫長的相處里互相接納。有些人可能會「一時犯錯」，幸好我們都學會諒解雙方。
真的愛你
BEYOND IV
BEYOND
00:00/04:35
性情孤僻的匿名網友咕唧
有空來喝茶哦~
藍烏鴉的天井隨時歡迎來玩
TAG:藍烏鴉的天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