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三歲孩子一起打的那場有備之戰——釘妹腺樣體肥大手術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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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爸田太醫: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哈佛大學醫學院博士後,三甲醫院兒童神外主任醫師
娃媽周娘娘:清華媽媽,前新華社記者,女性創業者
在被釘妹的睡眠打呼、張口呼吸困擾了近一年以後,我們終於下定決心給她手術。
半年前曾經看過兒童醫學中心的專家,檢查結果是腺樣體肥大,75%的氣道阻塞,專家給的建議是:先保守,因為越低齡手術複發的風險越高;且鼻塞、打呼也不一定全是由腺體樣肥大引起的,小朋友還有過敏性鼻炎的問題,也許鼻炎處理好了,呼吸也會好很多。
回家滴鼻、洗鼻,用抗過敏葯,規範配合,但是小姑娘的鼾聲依然越來越響,每晚小嘴像待哺的小鳥一樣張得大大的,一次次夜醒,一次次趴到我的身上,斜靠著才能入睡。一到感冒後,鼻子堵的嚴絲合縫,小姑娘好幾次哭著說:「媽媽,我要把臭鼻子扔掉。」
因為也了解了一些腺樣體肥大的信息,接受了一些宣教。知道如果鼾症、口呼吸的問題一直沒有解決,還是會對小朋友的發育造成一定影響(比方「腺樣體面容」),於是到她滿3歲時,我們開始籌劃外科干預。做了相關評估符合手術指證,再詢問了一下當時自己最擔心的幾個問題:複發,麻醉,恢復。得到專家絕不拖泥帶水的解釋後,手術計劃便排上了日程。
手術安排半個月後,但是怎麼讓釘妹接受?這個嬌嬌的小姑娘,滿腦子的公主和仙女,半個月後要進到病房裡,面對冰涼的手術器械和穿白大褂的陌生叔叔阿姨,會不會很怕?
同樣經歷過寶寶做腺樣體消融術的qq媽媽,告訴我孩子最畏懼的時刻,其實不在手術時,也不在扎針中,在的是進入手術室或者麻醉復甦室中醒來時,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口罩臉,而爸爸媽媽又都不在身邊。閉上眼睛想像一下:嗯,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原始人,突然被扔到了巨獸深暗的洞穴里,被無數雙盈綠的眼睛環伺的感覺。我們心裡的石頭又沉重了幾分。
看來,心理建設迫在眉睫。
我們小小做了點分析:釘妹是個安全感很強的慢熱小朋友。她對陌生環境比較警覺,但是在排除了危險信號後可以比較放鬆地啟動探索程序,所以去醫院需要給她留足時間適應環境。她自我意識很強烈,愛憎分明,內在能量足足的,但是這也常常讓她表現出很剛烈的一面,所以如果一言不合很可能掀翻操作台揚長而去,所以要尊重她的想法,讓她感覺是自己選擇了打針、手術和換藥。她想像力很豐富,最近痴迷公主,尤其是花木蘭,對紗裙、披風、bling bling的首飾、戰馬和「漂亮」、「完美」的迷戀和要求登峰造極,所以燃燒起她內心的木蘭小宇宙可以幫她戰勝很多暫時的痛苦和障礙。所以,問題自然就歸結到:
怎麼讓花木蘭勇敢地選擇接受現在的醫療措施?
術前兩周
我們給釘妹讀起了《看病我不怕》系列的繪本,告訴她我們要去醫院sleep over,請醫生幫忙來做一個手術。幸運的一件事是她從半年多前就迷上了《天天遊戲力》的那套繪本,裡面有幾本講的就是生病吃藥的事,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體里有小衛兵,會和小細菌和小病毒作鬥爭。所以順理成章把這次手術引到了 「醫生阿姨幫你摘走小腺體,幫助你的小衛兵保護你能好好睡覺、不堵鼻子」上面。鼻子堵塞是她的切膚之痛,《看病我不怕》的繪本里有小天使、小勇士的角色,我們改成了天使和「木蘭公主勇士」的人設,完全投其所好,一瞬間她就接受了這樣的設定,每天讓媽媽講、爸爸講,自己讀。很快自己就主動開講,對她的玩具、玩伴們宣布:「我要過段時間要去醫院做木蘭公主勇士咯。」
在接受了《看病》系列裡關於打針、吃藥、做檢查和做穿刺等的描述後,她的醫生過家家玩具派上了用場。晚上,和爸爸媽媽看病的互動遊戲程序開始啟動,她做小醫生,媽媽是配合滿分的乖病人,任由她上敲下打、扎針抽血看舌苔;爸爸則扮演個哭鬧不休的搗蛋患者,一來就撒潑打滾滿地跑,她不辭辛苦滿場飛奔捉拿患者,然後一板一眼地舉著聽診器和針筒教爸爸:「我是醫生阿姨呀,我是保護你的呀,沒什麼好怕的,就痛一下下,像蚊子咬一下就好了,就能把小細菌打敗了。你要做小勇士,這樣可以幫小天使把醫院裡的小惡魔都打敗呀。」幾天幾個回合下來,她已經成功內化醫生和木蘭勇士的角色,也把打針和「蚊子咬」的戰術融會貫通,嫻熟於心了。
還開始和她練情緒的表達,我們看著情緒圖片告訴她所有人都會有害怕的時候,爸爸媽媽也會害怕,也有怕的東西,爸爸怕臭雞蛋,媽媽怕肉蟲子。把自己的怕說出來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所有嚇人的小怪獸最怕聽到釘妹說「怕」字,這個字有神奇的魔力,大聲說出來,能把疼痛趕跑,能讓嚇人的東西被徹底消滅。
術前一周
心理戰進入第二階段:
怎麼讓釘妹接受在手術室、檢查室里一個人的孤單?
新一輪遊戲+洗腦開始,我們開始陪她看《花木蘭》的影片,看她最喜歡的木蘭打敗單于的片段,和她一起假想騎上大馬,和單于奮勇搏鬥,直至小龍木須身載爆竹沖向他,把他炸為煙花,升上夜空的情形。每一次想像單于的狼狽,我們多會增加一些搞笑的元素:屁股被炸得冒煙了;升上夜空後剛好撞到一顆星星,鼻子被撞歪了……
在她的哈哈大笑里,我們乘機開始發問:「你要不要也這樣,把小腺體變成煙花,炸到天空里?」
「要。」她斬釘截鐵回答。
「那好,醫生阿姨就是那個幫你的木須,你和她一起,就可以把小腺體消滅掉。但是呢,爸爸媽媽不能在場,因為小腺體也有神奇的魔力,只要一看到爸爸媽媽,它就會變得很厲害,醫生阿姨都打不過。」
「好,那爸爸媽媽不能陪我和醫生阿姨打小腺體嗎?」
「嗯。爸爸媽媽會被攔在戰場外,但是爸爸媽媽就等在手術室和檢查室的門口,給你施加勇氣魔力。等你出來的時候,開始你看不到爸爸媽媽,會是很多戴口罩的陌生醫生護士叔叔阿姨,但是他們都是幫你來確定小腺體離開的。他們穿著特定的醫生戰袍,這樣小腺體看到才會嚇得永遠不敢回到地球上,才不敢來找木蘭公主勇士。等他們確定沒有危險了,他們把你用車子推出來,你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在門口,給你大大的擁抱了。」
「好的,醫生叔叔阿姨是來幫我的。爸爸媽媽要等我。」釘妹似懂非懂,但頭點得堅定無比。
入院前最後一個晚上的玩樂時間,家裡人都戴起了口罩,提前預演在醫院會上演的白大褂場景,釘妹倒是表現得極為淡定,若無其事地開始盤點她要帶去醫院的玩具和書。
入院日
先帶著釘妹熟悉了一下病房。她對病房的設施都興緻滿滿。辦完入院,新病人們排成一隊等抽血。釘妹不出所料緊張得大哭。爸爸摟著她給她打氣:「知道你怕怕,哭吧哭吧。抽血的針頭裡有隻小蟲子,咬起來『哎呦』真的好痛。爸爸扎針也會皺眉喊痛痛痛……好在咬完就不痛了,很快的……所以等你準備好做木蘭小勇士,我們再讓阿姨抽血好不好?」
小姑娘哭一會兒,平復一點,抽抽搭搭伸出了手。待到血抽完一切搞定,她也迅速自動收了聲:「爸爸,痛,我被蚊子叮了,痛一下下就好了。」
經歷過抽血的釘妹明顯突破了自我,心電圖、胸片,一系列的術前檢查,她在做之前都會問一下:「打針嗎?疼嗎?」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她興緻勃勃讓我們描述怎麼做。好吧,老母親我的忽悠模式開始啟動,心電圖是帶上涼涼的小手銬和腳銬,被小章魚吸吸胸口;X光是給肺拍個美美的照片。於是帶著一點點好奇,在我的陪同下,釘妹樂不可支地完成全套檢查,瞬間過關。
下午最後一項術前檢查有點怕人,釘妹需要自己一個人去接受耳內鏡檢查。小小的她,經歷了前面的種種檢查後,已經對醫生和護士、各種檢查設備放下了戒心。但是這次是要一個人面對,我們突然意識到手術的預演就要開始。我緊急啟動心靈massage,開始複述木蘭公主勇士和醫生獨立戰鬥保護耳朵的故事,釘妹邊聽邊玩,反而顯示出了驚人的鎮定。
輪到她時,我把她領到了檢查室門口,給她手臂貼上了木蘭的貼紙,給了她愛的魔力抱抱,小朋友蹦蹦跳跳地由護士阿姨牽了手進去。十分鐘後,門戶大開,小小的單薄影子的她,大哭著慢慢走了出來,我們在第一時間摟住了她,給她大大的一個點贊,小姑娘邊哭邊難過地分辯:「我和阿姨說好了,差不多了,可以了。阿姨說還沒完~~」——所以,不只是因為怕而哭,最重要的原因是醫生阿姨沒尊重自己的要求。自主性的挫敗要趕緊安撫,我立馬假裝給醫生阿姨打空氣電話:「喂喂,阿姨嗎?釘妹對你有意見,以後小朋友做檢查的時候如果覺得好了,你能不能停一下呢?」放下「電話」,我對著釘妹繼續開演:「醫生阿姨說她剛才沒注意,因為她忙著抓耳朵里的小蟲子,她說要給你道歉哦。可是她也要謝謝你的配合,讓她可以把小蟲子全部抓完,衝到下水道進入大海呢~」「那小蟲子怎麼說?它們去了大海做什麼?……」釘妹的興緻果然被吊起,十萬個為什麼模式開啟,也成功被轉移了情緒 ,耳內鏡的檢查又成為了她想像里小蟲子海底冒險的一個小插曲。
意外地還查出了釘妹右耳有滲出性中耳炎,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明顯的癥狀。醫生說,腺樣體肥大的寶寶中耳炎的發生率也會高,所以第二天手術也會相應做中耳引流。
睡覺前繼續一輪《住院我不怕》、《穿刺我不怕》的繪本時間,我們和她詳細講了進手術室的過程,告訴她麻醉師阿姨會陪著她,和小天使一起保護她。
手術日
釘妹的手術在第一台,7點半就被通知要爸爸媽媽送進麻醉室。小姑娘剛睡醒,還有點迷迷糊糊,但在爸爸懷裡上電梯時眉頭開始緊鎖了,表情變的很凝重。她應該感覺到了我們的緊張情緒,也意識到了分離的時刻即將來臨。
我抱著釘妹進了麻醉準備室,護士過來扎留置針。這一次釘妹沒那麼慌亂,但依然抓緊了我的肩頭默默流眼淚。「媽媽,打針就像臭蚊子來咬我了~」我摟緊了她讓她宣洩,「媽媽知道會痛,木蘭公主勇士現在開始,就要和壞壞腺體和小細菌搏鬥了。媽媽陪著你。」哭聲響起,針也隨即扎完了。釘妹低頭看護士貼膠布,我接著和她一起看針頭護翼玩想像:「是不是有隻小蜻蜓停到你腳上了?是小蜻蜓叮了你嗎?」釘妹立刻放下了害怕和委屈,止住哭認真地來糾正:「小蜻蜓是益蟲,不會叮我的~~」
一個男護士過來,提醒要進麻醉室了,伸手要把釘妹接過去,沒留任何告別和安慰的時間,我只來得及說一聲:「木蘭公主勇士加油。」小姑娘在男護士懷裡又一次大哭了,一邊哭,一邊大聲地喊著「怕!怕!怕!」給自己打氣。手術室門關上的瞬間,小姑娘的一句「我叫出來就會好一點點」瞬間讓我心酸鼻塞。
手術的時間真的煎熬,兩個多小時的等待,像一輩子那麼久。雖然學醫,經歷過不少手術,知道麻醉、手術、復甦的流程,但是三歲的孩子,還那麼小,哪一項都像是個大關。我們在手術室外、在病房,坐立難安,似乎覺得需要做些什麼分分心,又覺得什麼都做不了。看著時鐘,我們不停地想像:現在開始推麻醉藥了……現在醫生應該上台了……腺樣體應該切除了……現在可以開始鼓膜鑽孔了……手術該結束了吧?開始進復甦室了吧?……她醒了嗎?她哭了嗎?她怕了嗎?……
所有的情緒在釘妹推出電梯時徹底地釋放了,她依然睡得香甜,臉上還有膠布的痕迹。我們陪在她身邊,握著她小小的手,一直一直看著她,似乎這樣就能把她所有的恐懼和傷痛承接過來……不知道看了多久。
手術後
釘妹在一個多小時後蘇醒了,看到我們給了我們一個燦爛的笑,習慣性地伸手來摸我的肘關節,喃喃地問:手術室阿姨給我的藍色木馬呢?她慢慢地恢復元氣,慢慢地開口說話,一點點恢復了對手術室的回憶。她微微有點羞澀地說:「我哭哭了,我有點怕怕……阿姨給我一個木馬,我就不哭了。」「我做了木蘭公主,騎著木馬去,幫醫生阿姨打敗了壞壞腺體。」「我現在有一點點難受,輸液是不是可以幫到我身體里的小衛兵?」……
我們這個勇敢、陽光的小姑娘,就這樣迎來了術後的時光。孩子的癒合力是無窮的,半天后她恢復了活蹦亂跳的狀態,開始喝流質,開始乖乖地配合醫生查房,開始邀請她覺得很美的護士姐姐一起玩,開始讓媽媽爸爸給她讀各種她愛的公主故事,開始拿著看病系列的書和隔壁的小朋友講:「會有一點痛痛的,但是痛一下下就好了喲~」
最美好的事情,是在深夜,看她抿緊的小嘴,聽她悠長深細的鼻息,再沒有鼾聲,再沒有半夜翻滾驚醒,再沒有哭著說:「媽媽,我要把臭鼻子扔掉。」
釘媽一點碎碎念:
釘妹在手術前後呈現出的勇敢、懂事、堅強和復原力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這場手術,讓我們再一次看到了孩子內強大的小宇宙,也再度讓我們深切理解了那些自以為已經了解的東西:
1. 抱緊孩子給足他/她哭鬧的空間。孩子進醫院、做檢查、做手術,對他/她,對父母而言,都是很大的挑戰。承受著生理的疼痛、心理上的不安、恐懼,自己去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操作,這麼想想,孩子哭鬧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也許,哭出來真的是讓情緒得到宣洩,會讓寶寶「感覺好一點點」的辦法呢。所以,這時候的爸爸媽媽,請給孩子一個安全釋放情緒的環境,請接納他/她的脆弱、擔憂、焦躁,請給他/她一個溫暖的抱抱,請允許她有一個完整的哭泣。有時,一句「媽媽知道你很害怕~」也許超過千言萬語。情緒被看到、被命名、被回應之後,就有了愛的連接。而愛,是一切能量復甦的源泉。
2. 遊戲永遠是父母的有力武器。有的時候,我們總試圖去說很多道理,試圖用富有邏輯和理性抽象概念的語言去說服孩子,但忘了他們的第一語言是遊戲。不管是角色扮演、劇情想像……試試用孩子的語言去和他的世界連接吧。有的時候,成人的身份總讓我們在進入遊戲時有那麼多拘謹、限制、不自然和笨拙,但孩子不會在乎,不會嘲笑我們。就留一些時間,放下大人的身份,跟隨著孩子,讓孩子來引領我們吧。專心致志,做他/她遊戲的一個參與者,生活的任何場景,要面對的任何困難,都可以成為遊戲的元素,孩子們在其中展現出的勇氣、能力和創造力永遠會讓你驚喜連連。
3. 足夠的交代和足夠的準備永遠不會錯。恐懼、焦慮的最大對象,就是未知,因為未知,我們負面的想像可以無盡放大,可以吞噬一切。醫院、檢查和手術,對孩子來說,也蘊含著太多的未知,所以盡量解釋清楚會發生什麼,會帶來什麼體驗,會有什麼情緒反應,當然,記得用孩子們能理解的話語。孩子的理解力其實很強,甚至是不會說話的寶寶,也能讀懂你語氣、表情里的意義。
4. 偶像激發內在力量。想像力日益豐盈的孩子,在心中總會慢慢有一個理想的玩伴或者迷戀的偶像,不管是繪本動畫中的二次元,還是純想像的神秘生物,亦或是生活里實在的對象。而用上這個偶像,就讓它成為孩子在痛苦難過中陪伴他/她,見證他/她的成長和勇氣的重要力量吧。和孩子一起想像偶像對他/她的反饋和支持,準備一個偶像給他/她的小禮物,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哦。
歡迎來到娘娘說,說養娃的科學和哲學
娃爸田太醫: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哈佛大學醫學院博士後,三甲醫院兒童神外主任醫師
娃媽周娘娘:清華媽媽,前新華社記者,女性創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