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墨生:為沈尹默書法「正名」
我經過二十餘年的認識,決定為沈尹默書法「正名」——當然,是個人意義的自我認知糾偏。
20世紀90年代初,筆者在連載於《書法報》的《現代書法家系列批評》文章中曾對沈尹默有褒貶。大意是:沈先生的書法是師法晉唐的,「在平和中追求美的變化與豐富」,「在今人看來這種風格無疑太『傳統』或者失之古典主義了」。甚至還批評其書法「欠缺某種『現代感』」。拙文一方面肯定了沈書的「入古」,一方面也指出其書藝術創造上的「不足」。
時過境遷,筆者在不斷地了解與研究中,逐漸改變了上述看法。這也算本人從學理上為沈尹默書法進行一次自我「正名」,同時也是本人書法思想的一個轉化與深化——不啻於是一次自我批評。
本人無力評價「後書法時期」之「後書法」種種,筆者更感興趣的是「書法」之傳統延續性到底如何?隨之而來的是,設若「傳統」仍然存活,其開拓性將在何一層面得以展開?與此密切相關,本人十分關心書寫活動與書寫者的心理與生理相關性,作為「藝術」的「書法」在何種程度上「如其人」「如其文」,並由此帶給觀者一種生命情懷。
在多年反省之後,我不得不承認沈尹默們的書寫是一種生命與文化的真實踐履,這種書法實踐是「人藝一如」的,是心物不隔的,不造作,不借勢,不虛張,不衝動,是可以安妥人的身心、凈化人的精神的「自然書寫」。站在人類個體生命自由的立場,何種書寫可以暢神盡性皆無不可,但是中國文化的生命情懷並不以自我宣洩為最高理想,而應以「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為境界。「君子而時中」其實不僅是儒家生命道德境界,也是道、釋家同樣遵奉的美好狀態。
「後」文化從本質上說並不是中國精神。「中」與「和」的文化才是民族「潛意識」與「集體無意識」。因此,當我們在人群中,我們的自我修養愈高,我們才愈被視為「美」。「天地」之「大美」乃在於「不言」——人生之「大美」也在沖和淵穆之中。
藝術乃在代表並實現了一種文化生命的超然境界,首先,應當是自然境界。以此而視沈尹默先生之書寫及其書寫之結果,我終於發現,那是「君子中庸」也,「道法自然」也。
在這個日漸喧囂的浮華時代,沈尹默式的從容典雅是太少了,而不是太多了。
原載《中國書畫》2018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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