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黑白手機」

新聞 05-15

來源：解放軍報客戶端作者：劉丹陽

老王班長用一部諾基亞黑白屏手機，從不玩遊戲，也不用QQ和微信，最基本的通話簡訊功能就可以滿足他日常社交的全部需求。

說是「老」王，實際上這位王班長還不到30歲，沒成家沒生子，壓根談不上「老」。但比他年齡大、兵齡久的老班長們都換了智能手機了，他還在用那部可以砸核桃的手機。雖然這部手機從不死機，半個多月都不用充一次電，和老王一樣時刻幹勁滿滿不知疲倦，但同時也顯得他太過古板守舊，讓人有些難以接近。

休息時間大家都在玩手游，只有老王扯著嗓子喊「夠級差5個人」（夠級，山東撲克的一種玩法，需要六個人一起玩），許久無人應聲，漸漸老王也就不喊了。

並不是大家刻意孤立老王，而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別人過年都用手機發紅包，能不能搶到全憑個人運氣，一個紅包幾塊錢但是能幾十個人樂此不疲，可你突然給我遞個信封包著的紅包，金額不大不小，我是接還是不接呢？接了之後怎麼把人情還回去呢？在電子支付深深影響人情往來的現代社會裡誰沒事身上帶那麼多現金呢？如此說來，老王班長的黑白手機確實顯得他很不通人情，畢竟人情不似他的手機只有黑白二色。

連隊里有人關心過老王，問他為啥不換個智能手機。老王每次都打哈哈，不搭腔也不解釋，一來二去，便沒有人再過問這個事情了，大家都覺著老王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關老王和他的手機，流傳著諸多版本的故事，最為人熟知的是說老王家在河南農村，交通不便，水電不便，總之各種不便，加上老王的母親多年前忽然一病不起，家庭狀況很是艱辛，所以他省吃儉用攢錢養家，用一部這樣子的手機也合乎情理；當然這個故事的走向比較感人，也有其他衍生版本，比如說老王班長家庭困難，負債纍纍，使用黑白機一是為了低調，二是老王不想手機社交軟體里的好友都是討債的……如此惡趣味的猜測卻意外地叫大部分人都深信不疑。

當然也有其他說法，比方說老王就是裝酷，不願接受新事物，不願與時代接軌，人為抵抗與時代契合。老王一個人坐井不觀天，這種背離群眾的保守行為放在以前是要接受上級和人民等一眾弄潮兒們的嚴厲批評的。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但也只是大家調侃老王的說辭罷了，無甚惡意，老王也只當作玩笑，從不急眼。只是有一次，聽說老王差點因為手機和另外一個班長打架，讓戰友們大跌眼鏡。不信之餘大家愈發好奇，不知道那位班長是哪裡招惹到了好性情的老王，居然能讓他生氣，著實不易。

大家「噓寒問暖」地打聽，一人一點拼湊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王的手機因其強大的待機性能和無法上網不易泄密被特批無需上交，因此成為了連隊的「公用電話亭」。雖然大家都很不好意思，多次提出要幫老王充值話費，可老王仍是打著哈哈，擺擺手表示「幾毛錢的事情不必不必」。

有一天那位班長借老王手機和新婚媳婦煲電話粥，老王二話沒說就借了，那人跑到廁所里打電話跟媳婦吹牛，一個得意忘形就把手機掉在水池裡了。電池進了水，手機開不了機。

那是老王手機第一次故障，也是許多人印象里老王第一次大動肝火。即使另一個班長百般抱歉提出全額幫老王換一部智能手機，老王都沒罷休。這就讓許多人覺得老王有些不依不饒了，老王家的經濟情況大家都早有耳聞，但是別人都提出掏錢幫你換手機，幫你補辦手機卡了，還拽著人家衣領不撒手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幹什麼？

老王終究沒下得去手，紅著眼睛悶不作聲一整天，任別人怎麼勸都不應聲，連長和指導員欲言又止，最後只得晾著等他自己消氣。

零七年生產的手機早就停產了，翻新機都很難買得到。老王託人在網上高價收購了十部型號相同的黑白機用來更換主板和零件，只是為了讓掉水裡的那一部重新開機。一擲千金買十部黑白機，這一舉動要比老王打架更讓人驚訝。於是大家愈發覺得，這部黑白機對於老王而言，不僅僅是難言之隱那麼膚淺，它一定有著非常特殊的含義，比方說是初戀對象送的，又或者是父親去世前買的？畢竟聽了那麼多故事都沒有提到老王的戀情和他的父親，所以面對老王，大家更加小心翼翼了，再沒有人去找老王藉手機用，老王一下子更落寞了。

年底的時候，連隊突然傳出老王要退伍的消息，每天看著老王進出連長和指導員房間，大家心裡很不是滋味，有人內疚，有人傷感，有人默不作聲。為了開導老王，連主官費了不少心思，可最終也沒能留得住老王。

退伍申請被批准後的老王變得和以往不同，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大家覺著老王似乎開朗了許多，不再面無表情一本正經，甚至主動找人聊天，話多到讓人有些不適應。大家在退伍儀式上爭先恐後地幫老王卸領花肩章，老王淚中帶笑，鼻涕都流了出來。

在連隊送別老兵的茶話會上，大夥起鬨讓老王唱歌，老王憋得滿臉通紅，憨態可掬惹得全連戰士哈哈大笑，正當大夥打算放他一馬的時候，老王對著麥克風「喂喂」兩聲，神色正經地說：「唱歌怕是不成了，我只會軍人喊口號式的唱，深情款款不是我的風格，所以講個故事聊表誠意，希望大家可以安靜聽完。」

戰友們異常配合，就連經常有刺耳噪音的音箱都識趣地安靜了幾個分貝，一瞬間俱樂部里落針可聞，老王靜默許久，說——

二零零八年我剛轉士官，大家還都喊我「小王」。

那時候手機還沒開放使用，誰要是有一部黑白手機肯定會讓很多人羨慕，我班長就有一部，別人都很羨慕，捎帶也會羨慕一下我，好像我班長有了，我就有了一部自己的手機一樣。

其實讓我驕傲的不止是班長有手機。我的班長是領導都要豎起大拇指誇獎的訓練尖子，比武競賽立功奪冠是家常便飯，別人都說如果要保送戰士入學當幹部，他肯定是首選。當時我特別自豪能有這樣一個班長，逢人就說我班長多麼優秀多麼厲害，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多麼想成為像班長那樣的人，從沒說出口而已。

五月份的汶川地震，我家沒在震中，但也受到了波及。我聯繫不上家裡人，發瘋一樣地想回家，每分每秒都盼著趕緊下達救援命令，結果班長卻要我留守，我當時很不理解甚至有些恨他，怎麼哭怎麼鬧他都不同意。還說就因為我是四川人他是河南人，所以他可以冷靜地去執行救援任務，像我這樣心亂如麻的，災區已經遍地都是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出發前他把手機留給我，叫我不要著急，等基站修復，信號不擁堵後再聯繫家裡人。其實他出發的第二天，我就聯繫到了家裡人，可是班長，我卻一直聯繫不上。

直到我收到一條簡訊，一條班長發來的簡訊，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了，拜託我照顧一下他的老母親。

我告訴班長以後他的媽就是我親媽，可班長一直沒回復。

這部諾基亞和班長的那一條簡訊，我保存了九年，直到前一段時間故障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在逃避，逃避班長不在了這個事實，我把手機當成班長，我害怕它出故障……

以前我只是把工資打到班長家，現在退伍了，我想回班長家去，照顧我媽，陪她把病治好，她還有我這個兒子啊。

所以大夥別覺得捨不得，要不是你們，可能我還活在這部手機里吧。

謝謝你們，真的謝謝。

老王淚流滿面，舉手給大家敬禮，不知是因為離別還是因為老王的故事，許多人也偷偷地抹眼角。之前被老王拽衣領的班長終於受不了，一個箭步衝上去抱住老王嗚嗚哽咽，話都講不出，老王哄孩子一樣拍他的背。

離開之前老王想了很久，最後決定把手機留在連隊。

戰友們心有疑惑卻又明白老王的想法——其實就算不把這部黑白機放進連隊榮譽室，大家心裡也給這部手機預留了一個位置。君子生非異，善假於物也，可能這也是老王對大家和這個集體的最後祝福吧。

後來有班長打電話給老王，誇他用心良苦，老王聽後非常懊悔，他說留下手機只是想繼續給大家當作「公用電話亭」，放進榮譽室還怎麼用啊。

大夥大跌眼鏡，後來釋然——也對，這才是老王能做出來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