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兩首詩 偷窺文徵明的隱士生活
【灰墨齋聊舊詩107】
「六街車馬塵如海，不到柴桑處士家！」那些侯門顯貴的寶馬豪車，是永遠開不到我文徵明家裡來的。
這是文徵明的名士范兒，當然和有沒有豪車開到他家其實關係不大。因為他說的是他自己不喜歡和權貴交往，並不能控制權貴欣賞他和與他交往的慾望。
其實被寫進明史《奸臣傳》，當時權傾朝野的嚴嵩就曾登門拜訪過文徵明，但文徵明硬是沒有回拜嚴嵩，搞得嚴嵩非常尷尬，但又無可奈何！
前幾次我們講了文徵明如何退出官場的始末，相信大家也都清楚文徵明是真心安於田園做隱士的。那麼今天我們就來聊聊他的隱居生活究竟怎麼樣？
文徵明的田園生活應該非常寧靜、沖淡，我們可以從他大量的詩、書、畫作品中看出端倪。不過最直接還是莫過看他自己描述隱居生活的詩作，我們今天就選兩首分享給大家：
永夏茆堂風日嘉，涼陰寂歴樹交加。
客來解帶圍新竹，燕起沖簾落晚花。
領略清言蒼玉麈，破除沉困紫團茶。
六街車馬塵如海，不到柴桑處士家。
這首詩是我臨習文徵明書法作品時偶然發現的，由於他寫的是行草書，因此有些字被很多釋文錯誤翻譯，特別是容易把「麈」認成「塵（塵）」。由於我們的主題不是討論書法，因此這個問題就不展開說，轉來講詩。
「永夏茆堂風日嘉，涼陰寂歴樹交加」，永夏茆堂這裡的環境風水特別舒服，感覺永遠是這般風和日麗。特別是在夏天，綠樹成蔭，坐在涼陰下面那叫一個愜意啊！
「茆」同「茅」。我猜想永夏茆堂的主體建築，大概是一座類似於杜甫草堂的那種茅屋，絕對不是豪華別墅。
「客來解帶圍新竹，燕起沖簾落晚花」，這是對仗句，對得清新、自然。
我這個茅堂不是豪華別墅，因此客人來了可以很隨便的把衣帶解開圍坐在新竹周圍，很愜意的談笑，欣賞風景，時不時能看見有燕子沖開帘子停留在晚開的花朵上（也可以理解為燕子飛翔衝掉了花朵）。
看似很容易懂的兩句，翻譯成白話還真費勁，這就是文言表達的優勢啊！
「領略清言蒼玉麈，破除沉困紫團茶」，這兩句是進一步詳細描寫隱士的日常生活。
古代有個成語叫「揮麈談玄」或「揮麈清談」，說的是魏晉時社會崇尚清談，而高士們在清談玄學時必然要揮動一種叫麈尾的道具。
有人說麈尾相當於後來道士的拂塵，這種說法其實不準確，應該是後代道士的拂塵借用了麈尾的意向精神。但麈尾和拂塵從形式到內容，其實還是大不一樣。
麈[zhǔ]是一種大鹿。麈與群鹿同行，麈尾搖動，可以指揮鹿群的行向。"麈尾"取義於此，蓋有領袖群倫之義。
因此只有善於清談的大名士，才有執麈尾的資格。在這一點上，它有點像某些外國帝王和總統手持的"權杖"，起顯示身份的作用。
而"拂塵"，則是侍女一類人侍候主人時拿的東西，這是它們之間的本質區別。據說麈尾直到唐代還在士大夫間流行，但宋朝以後就逐漸失傳。
另外，麈尾的外形和今天的拂塵也大有區別。麈尾形如樹葉，下部靠柄處則常為平直狀。它有點像現代的羽扇，可又不是扇。
顯然文徵明這裡的「領略清言蒼玉麈」只是借用典故的文雅說法，意思是永夏茅堂「談笑有鴻儒」，隨時有清談的意見領袖在上座。
他們估計是經常談得高興，通宵不想睡覺，那麼用什麼破除睏倦呢？答曰：紫團茶。
這種茶究竟是什麼茶？我也不知道，不能不懂裝懂，反正肯定是那種喝了容易失眠的茶，哈哈。
「六街車馬塵如海，不到柴桑處士家」，我們讀古人的詩，最大的障礙就是知道的典故太少，像這兩句他不知不覺也用了至少兩三個典吧。
「六街」，是指唐朝長安的六條中心大街，北宋的汴京也有六街，後來泛指京城的大街。
「柴桑處士」本來是指陶淵明，他這裡暗指自己，這就是古人說話比較含蓄的地方。
另外「六街車馬塵如海」是從「一入侯門深似海」化來的，意思是京城那些大官的車馬離我很遠，永遠也不會到我這樣的閑人家裡來的。
「塵如海」其實化用得很妙，紅塵如海，官場上天天的那些勾心鬥角，心機深不可測，豈非如海？
騎肥馬有騎肥馬的樂趣，當處士有當處士的樂趣。各自活法不一樣，尋求的樂子也不一樣。
當權貴的樂趣在於掌控別人，而當處士的樂趣在於放飛自己！
隨便說一句，處士就是沒有當過官的士子，這個「處」和處女的「處」一個意思！所以嚴格說來，文徵明和陶淵明都不是處士，因為他們都出過仕。陶淵明當過彭澤縣令，文徵明當過翰林待詔，但他們卻都號稱「處士」，這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相當於一個女孩子閃過一次婚，然後終身不嫁，就對外宣稱自己還是處女，呵呵。
當然文徵明不僅和陶淵明一樣以處士自居，還寫過一首與陶淵明名作同名的《飲酒》，而且調調也蠻像，為了進一步的了解文徵明的隱士生活，我們就再看看這首詩。
飲酒
（文徵明）
晚得酒中趣，三杯時暢然。
難忘是花下，何物勝樽前。
世事有千變，人生無百年。
唯應騎馬客，輸我北窗眠。
「晚得酒中趣，三杯時暢然」，晚年我逐漸體會到酒中的樂趣了，時不時飲上幾杯感覺心情很暢然。
文徵明年輕時候並不像唐寅他們那麼愛喝酒，為什麼反倒是晚年體會到飲酒的樂趣了呢？這個需要用心體會，大抵是把名利看淡之後的一種自在吧，我都不好亂翻譯。
「難忘是花下，何物勝樽前」，人生難忘的不過是花前月下、良辰好景，但無論什麼愉悅樂事都少不了來兩杯（酒）烘托氣氛啊！
「何物勝樽前」，直譯就是沒有什麼比酒更好的東西了！呵呵，文徵明這句寫得感覺是李白的口氣，酒鬼的口氣！
「世事有千變，人生無百年」，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世間的事情千變萬化，沒有人能控制和把握，但人生不過百年，彈指一揮間，何必去算計那麼多呢？
所以文徵明並不是嗜酒的酒鬼，他說「何物勝樽前」其實是想說不要太執著，人生短暫，世間的事情無法把握，要淡定對待人生才能得自在啊！
「唯應騎馬客，輸我北窗眠」，那些駕豪車騎寶馬的人表面上很風光，其實內心天天被他們的物慾所折磨，哪像我們這些閑人隨時睡到自然醒，不用很早起床戰戰兢兢的等待上朝！
文徵明顯然是陶淵明的知音，歸去來兮，不在朝廷受那份活罪了，還是讓我的心好好享受一下清閑吧，畢竟人生苦短，一切名利都是浮雲啊！（灰墨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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