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前幾天收到朋友打來的電話,說自己要結婚了,而對方是家裡人安排相親認識的對象,僅僅見過兩次面就訂婚了。
那個叫嚷著要尋找soulmate,覺得戀愛大過天的人,終於還是向現實妥協了。
記得上次她來上海是三年前,我們約了一頓晚飯,飯後一起去電影院看了賈樟柯導演的《山河故人》。
看完後我們都不知所措,或許是因為它比生活更加地真實,越看越覺得親切。但是隨著長度的推進,又陷入到深深的無能為力。
賈樟柯說過這樣一句話:「當一個社會急匆匆向前趕路的時候,不要因為要往前走,就忽視那個被你撞倒的人。」
時代真的就像洪流,浩浩蕩蕩,不留一點情面。大多數人習慣了為弄潮兒唱讚歌,而他所做的,只是將生活的另一麵攤開來,去尋找那些被淹沒的身影和聲音。
片中的三個段落設定在1999年,2014年,2025年。對應著過去,現在,未來。人,還是那些人,只是事不是那些事,情,也不再是當年的那些情。
沈濤、張晉生、梁子是初中同學,晉生和梁子都傾慕沈濤。他們一個收購了煤礦,當起了煤老闆,一個只是在礦上管燈的打工仔。一個聰明,一個老實。
沈濤最終選擇了和有錢、有遠見的晉生結婚。她去給梁子送請柬的時候,梁子一氣之下把家裡的鑰匙給扔了,跟沈濤說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梁子在外地娶妻生子,後來不幸得了癌症,不能再下井幹活了。他帶著妻兒回到了家鄉,砸開了多年未開啟的家門,重新住進了老房子里。
因無錢給梁子治病,梁子的妻子走投無路,只好去找梁子的故人沈濤借錢。那時候沈濤已經是當地知名的女企業家了,她穿著時興的服裝、腳踩高跟鞋,帶著錢去看梁子。
一句「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兩個人都尷尬地笑了。看似親昵的問候,可是再也找不回當年的感覺。
她還把梁子當年扔掉的家門鑰匙還給了他,拿走了一旁落滿灰塵的結婚請柬。
二人曾經的羈絆,也在這一刻的雲淡風輕里消散了。
沈濤與晉生的結局並不美滿。許多年後兩人離了婚,晉生給她留了一個加油站,但帶走了他們的兒子。曾經兩個男人為之爭風吃醋的美人,現在也淪落到要去相親的地步。而且每次被人提起時,總要被加上一句40歲離婚婦女。
說到底,當年晉生選擇的是美貌。所以在沈濤那副年輕貌美的皮囊開始衰退時,自然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而沈濤選擇了金錢,所以在離婚之後過著獨居的生活,住著一座華麗空蕩的大房子里。
她擁有傭人和一條狗,那條黃狗還是她結婚之前養的。在那些無所事事的夜晚,她只能靠在床頭玩鬥地主打法時間。
年邁的父親像當年一樣為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在趕往為戰友慶祝生日途中安詳地離開了人間,剩下孤獨的女兒。
兒子到樂被晉生帶到上海,來參加姥爺的葬禮。由於沈濤跟兒子長時間不相見,兩人異常生分。她親手給他包餃子,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可能地給予他更多的愛,可是聽到的卻是兒子親昵地叫另外一個女人「媽咪」。
他從小就接受了西方的教育,因為晉生年輕時就喜歡國外的一切,買車買的是進口車,還總是念叨著要掙很多很多的美元。在煤炭生意漸漸沒落的當口,他又到了上海做金融。起英文名字,送兒子上國際學校,他始終把握著時代的浪潮,走在最尖端的那群人里。
他的人生如按了快進鍵,暴富,離婚,做風投。直到他做大了生意,卻因後台官員落馬,而潛逃到了澳洲。
這會兒,他在國外買了偌大的海景房,過著自由自在的安逸生活。可是他骨子裡還是中國山西某小縣城的市民,操著一口汾陽方言,手中不離不棄的是一個印有大紅圖案的瓷缸。
看似他擁有了一切,可是他也失去了很多。他的朋友都是一群外逃到澳洲的政治犯,他跟兒子之間需要用谷歌翻譯交流。
一個說方言,一個說英語。最親的關係,卻連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因為與當地生活格格不入,他唯一的樂趣就是買槍,然後在家裡慢慢玩味。當年他想要買一桿槍,跟那時的情敵梁子爭個高下,但是沒辦法,辦不到。現在他說:
「老子現在買了很多槍,可是老子現在連個敵人都沒有,自由是啥,自由是個屁勒。」
兒子到樂無法忍受頹廢、無所事事的父親,他想要放棄學業,去尋找記憶中模糊的母親。但因為路途遙遠,他的計劃一再擱置。
因為從小缺失母愛,他跟他的中文老師米婭的戀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米婭從香港移民澳洲,在課堂上她是一位博學、風趣的老師,私底下確是一位捲入離婚官司,獨自一人生活的中年女人。
到樂無意間了解到米婭的真實生活,兩人互吐真心,彼此安慰。他們打算著一起出發去尋找親人時,卻因為旁人的一句話讓兩人認清了現實。
沒錯,他們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差距。不要說旁人無法理解,就連他們自己,有時候也覺得荒謬吧。
賈樟柯電影,從來沒有過多的做判斷,他只是呈現,全面地呈現。呈現了時代的弄潮兒,也呈現了被撞倒的被淹沒的人生。
在《山河故人》中,被淹沒的不僅僅是小人物,還有整片整片的山河。在浪潮席捲而過之後,大片大片的土地已然改變了模樣,在財富刺激下迅速被挖空,變得陌生,然後是麻木。
從未離開過家鄉的沈濤,目睹了身邊的人不斷地離去。先是暗戀她的梁子,後來是發達後娶了上海老婆的張晉生,然後是話語不多,但總會抽空看看老戰友的父親,最後是去澳洲讀書的兒子。
她成了小城最後的故人。
坐綠皮火車送兒子離開時,兒子問她「火車為什麼這麼慢」,她只是淡淡地說,「只有慢車,我才可以多陪你一會兒。」
送走了父親,送別了兒子,剩下自己一人,在大雪紛飛的傍晚,帶著那條黃狗,在曾經與晉生、梁子一起玩耍的地方輕輕起舞。
二十幾年前的音樂響起來。那時候的他們,風華正茂,意氣飛揚。到如今,只有她獨自地跳著,回憶著。而身旁,是落滿了雪的白茫茫的大地。
隨著這支舞,電影也淡淡地結束了,像沒有結尾似的。
其實,我們的生活好像也正是這樣,沒有什麼理所當然的結局。每個人的生活,看似不同,其實都是一樣的。
工作掙錢、偶爾取樂,親情、愛情,老去、死去。而由這些派生的各種矛盾,就成為生活的具體組成部分。
想太透,總覺得沒意思。糊糊塗塗地過,不過都是在日復一日。而多過一日,身邊或許就會少一人陪伴。
沈濤曾經這樣告訴她的兒子:「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遲早是要分開的。」親人的離世,是一種逝者如斯,故人的遠去,是一種人生無常。
長大了之後,才發現人與人之間,總是隔著些微妙的距離。過去的一切,也會隨之而變得越來越陌生,在不知不覺地,一切就那麼輕易地被改變了。
有多少物是人非,就有多少塵封的回憶。每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故人,而我們的故人,其實一直都在我們的心裡。
電影中有兩首曲子反覆出現,一首是非常動感的《go west》,那是濤兒年輕時最受歡迎的迪廳舞曲,她曾經在這首曲子中肆意揮灑過青春和熱情。
後來梁子離開了,父親過世,兒子出國,隨著生命中重要的人漸次離場,葉倩文的《珍重》反覆地重現了。這90年代無數小城街頭的流行歌曲,唱得有情有義,也非常耐聽。
看似熱熱鬧鬧的一生,回歸到最後,不過是各自的孤獨。離別也許在所難免,但更多的是這樣或者那樣的猝不及防。所以,如果可能的話,不妨跟故人們好好道個別,說一聲「珍重」。
不管怎麼樣,歸根結底,自己的人生,總是要自己孤獨地走完吧。
※你越想忘記一個人的時候,就越會記得他
※當針穿過耳際,她已不再是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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