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我爸爸之前
張江南
江蘇省徐州市人
畢業於徐州市第一中學
現為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5級本科生
在我的心目中，爸爸謙和，理性，沉穩，行動力極強，但在我面前卻不是一個慈祥的爸爸。我能夠追溯到的最早的有關爸爸的回憶，是小時候的某一天，因為在家打碎了一盒葡萄糖而被老爸罰站在牆角。
這種形式的初次交手奠定了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跟我爸爸的相處模式：小心翼翼。兒時對站牆角的恐懼藏在潛意識裡，讓我有意無意地跟爸爸保持距離。
小時候的我
我媽為了讓我們爺倆破冰，時不時地跟我聊聊我爸，這些斷斷續續的講述，大概拼出了我爸爸在成為爸爸之前的二十多年。
當這小半生的拼圖慢慢成形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敬而遠之許多年，我似乎一直都錯怪了爸爸，我只看到了他的嚴格和懲戒，我沒有看到在成為我爸爸之前，他曾經是一個怎樣的少年，怎樣的青年，他怎樣學習，怎樣成長。如今我站在20歲的年紀上回頭看，爸爸經歷過的一切塑造了他，也一定程度上經由他，塑造了我。我們有著共同的性格密碼，了解爸爸，就像是在了解我自己。
小時候的爸爸、弟弟和我
（攝於2008年4月）
爸爸出生在上世紀70年代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我的爺爺奶奶都是本分的庄稼人，他們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不再終老在並不富饒的土地上，傾其所有供子女讀書，直到現在，每個學期開始的時候爺爺為了三個孩子的學費而節衣縮食的情景，都是爸爸腦海里最清晰的童年記憶。為了圓爺爺奶奶的心愿，也為了自己能走得更遠，爸爸開始了自己艱辛的求學路。
很多年之後，爸爸開車載我從爺爺家去到他當年上學的中學大概花了15分鐘，而當年，這近10公里的路程每周末爸爸來回步行一次，以至於爸爸現在會半開玩笑地跟我說，每周末來來回回的10公里，就是他青春的長度。周六他放學回家休息，洗洗從學校換下的舊衣服，周日再背上奶奶烙好的煎餅和炒好的鹹菜，負篋曳屣，趕回學校。
每周從家裡背多少煎餅到學校都是計算好的，所以如果有時哪一頓吃的多了，下一頓就要少吃一點補回來。不過十來歲的少年總是懂得苦中作樂，背著老師悄悄在宿舍里煮一個雞架都能讓他們開心半天。我後來問老爸那段時間是不是特別辛苦，老爸說他更願意用充實來形容，「我們一個班大部分同學都是這種生活方式，單薄的食物總要比餓肚子好受些，」爸爸說「而且我最終如願以償走進了大學校園。」
大學的生活美好了許多，學習對爸爸來講幾乎不成什麼問題，但經濟上的拮据卻是一種難以擺脫的狀態，上大學的第一年，推掉每周末的交際幾乎窮盡了一個青年想像力能及的所有理由。「宿舍的同學可以相約去看電影、打牙祭、甚至約上自己喜歡的女同學去市內逛街，這在許多同學看來是非常值得珍惜的好時光，但對於我來說是一種折磨，因為我沒錢。」爸爸說。那個時候爺爺奶奶每月省吃儉用寄給爸爸的生活費僅僅可以維持溫飽需求，根本沒有剩餘的閑錢去享受生活。
貧窮讓爸爸早早地經濟獨立，從大二開始他就用自己的家教報酬支撐自己的所有開銷。現在爸爸還是對自己大二上學期買的第一雙皮鞋念念不忘，那是他一個多月的家教勞務費，他說他穿上皮鞋大大方方地和同學到體育館跳舞的時候那叫一個高興。馬克思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經濟條件的改善大概真的是對我爸影響巨大，手腳不協調如我爸反正是從來沒在我面前跳過舞的，可見那雙皮鞋對他的鼓舞。
年輕求學時的艱辛經歷影響了爸爸今後的工作和生活。畢業找工作的時候，省內一家大專院校安排爸爸過去面試，試講後教務處主任明確知可以錄用，他懷著高興的心情返回南京，可下火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3點了，還在營運的摩托車收費30元，樸素慣了的老爸謝絕了，從火車站步行走到長江大橋的公交站台等第一班過江的公交車，坐在站台前等啊等，公交車還沒來，先等來了大橋上執勤的武警，武警過來過來問他幹什麼的？檢查了他的證件，最後又把爸爸的書包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才離開，懵住的老爸回到學校才反應過來，當時盛傳破壞分子要炸南京長江大橋，凌晨三點多出現在橋頭的爸爸還背著一個大書包，很像是想要炸大橋的了。現在想來是很可笑，但在當時確實是件嚴肅的事情。
小二十年前，爸爸參加工作不久，擔任集團分公司的經理。當地一家物流公司強行要求要給他們開出高於運輸招標價許多的價格，並揚言外地運輸公司誰來運輸都會受到他們的報復。老爸血氣方剛斷然拒絕，他們的人直接找到單位威脅老爸說要找人砍他，我爸當時是這樣說的：「如果你的人到我的公司來報復我，我砍了你的人，那算正當防衛，公司會替我做主；你的人砍了我，他就是故意傷害，也逃不掉。我會經常出差，你的人要過來的時候最好能提前通知我，我在公司等他，免得他們白跑一趟。」
嗯，我爸關鍵時刻還是有點帥的。
當然，事情的最後，對方沒來砍人而是找了當地的中間人講和，用市場投標價執行運輸，爸爸降價的目標達到了，他們的運輸要求滿足了，算是雙贏。
只是我爸從此之後就沒再這樣放過狠話，一方面是因為他已經不用親自和這樣野蠻的運輸方打交道，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久之後，我出生了。
到這裡，我爸爸正式成為了我爸爸，他將開始管教一個表面乖巧但內心敏感又記仇的女兒，忍受她長時間的敬而遠之，等著她終於長大，終於理解自己，終於感激兒時經歷過的嚴格要求，並且驕傲她有這樣一個爸爸。
我們一家
（攝於2018年1月）
我不是一個活潑可愛型的女兒，爸爸也不是慈祥健談的爸爸，我曾經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親密，可是二十年過去再回過頭來看，我和爸爸竟然是如此相似，我認同他在成長的每個階段的要強、堅持、豁達和正直，我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和他越來越相似，有些東西像基因一樣在我們之間完成了複製與傳承，每多了解爸爸一分，也便愈加清楚我那些或溫和或激烈的個性都是來自哪裡。
「原生家庭「這個概念這幾年很火，太多的人將自己的個性和生存狀態與自己的原聲家庭聯繫起來，將自己性格的弱點歸咎於童年或少年時期的家庭經歷。
但是很多人忘了，心理學引出「原生家庭「一詞，是要幫助我們更了解自己，以及更理解他人，並非是為了用作批判和怨恨之用。
如今我早已不再對小時候我爸對我的訓誡耿耿於懷，我已經悅納了自己和他如此相似的個性，我願意帶著這種個性成長，長成更好的自己。
我愛我的爸爸。
同學評議
每一個父親在成為父親之前，都曾是無所畏懼的青年。父親的身份使他們有了鎧甲，也有了軟肋。孩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二者之間往往會經歷親密，不理解，遠離等生命過程。好在，有一天我們終將理解這一切，也會知道哪裡是我們的來路。表達出自己對親人的愛不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當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大概就是我們長大了的時候。
——陳修心
古人云：「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在艱難生活中，方顯出一個人的本色，文中的父親更是如此。在人的認識世界中，只有具體的，才有可能刻骨銘心，張江南同學通過對爸爸成為爸爸之前的具體描寫，體現出爸爸對家庭，對自己的真情。父愛無形，需細細品讀，理解了父親，也就理解了人生。
——單嘉偉
文章有一個特殊的題目，「成為我爸爸之前」，寫的是爸爸年輕時的故事。這是一個頗為難寫的內容，無論在敘述口吻上，還是在細節的處理上。但在作者的筆下，一個堅韌、正直的父親形象漸漸樹立、高大起來。可以看出，作者不僅僅是熟知父親的往事，更是對父親和那段時光有發自內心的深刻的理解。文風冷靜，邏輯清晰，這在描寫親人的文章中是難能可貴的。如果要提一些小建議的話，對「我」和爸爸之前的相處還可以描寫得更細緻一些。雖然是以「成為我爸爸之前」的爸爸為主要敘述對象，但文中也同樣強調了爸爸對我成長的影響。而這部分內容稍微有些欠缺，「成為我爸爸之後」的爸爸是如何影響我的，如果能與「成為我爸爸之前」的內容相互呼應，爸爸的形象會更加完整，情感的抒發也會更自然流暢一些。
——謝小風
全文樸實卻感人，角度深刻，從爸爸在成為爸爸之前的人生經歷，來探尋爸爸性格及「我」和爸爸之間關係的原因。正如作者所言:「每多了解爸爸一分，也便愈加清楚我那些或溫和或激烈的個性都是來自哪裡。」爸爸的愛都是沉默的、隱忍的。但隨著我們的長大，我們會越來越靠近父親，會越來越看清楚自己和父親之間的聯繫
——周勇傑
在看到文章題目「成為我爸爸之前」時，我很好奇這篇文章的內容是什麼。閱讀之後，我恍然大悟：原來這篇文章講的是爸爸的青春，爸爸在成為我的爸爸之前度過了和我相似又不同的青春歲月。文章由一件一件小事串聯起來，文字中流露著作者細膩的心思與情感，讓人感同身受。希望我們都能更加了解爸爸媽媽一點，更加體貼懂事一點。
——胡思明
文 | 張江南
編輯 | 張江南
校對 | 張江南
頭尾圖 | 李浩宇
圖 | 張江南
《山大南路27號》總編輯 | 周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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