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攆你走了嗎？
作者 | 關念
來源 | 關念（ID：guaninian66）
把父母的人生還給父母。——關關
一、
在看了我寫的《父母的心》之後，有朋友後台私信我說，「真羨慕你們這些能跟父母相處得很融洽的人，我回家超過三天，我媽就會攆我走。」
我勸她「你為啥要等到你媽攆你再走，學學我，自己主動先滾不就行啦。」我在姐妹種，屬於不愛幹家務型，過年時只要小四在家，我媽就覺得有靠頭；我在家，我媽拿我當廢柴，她該幹啥幹啥，對別人有沒有指望我不知道，反正對我沒有。
我知道自己的德性，所以我不常回家，回去了隔一晚就回來，在他們新鮮感還未喪失殆盡，厭惡感還未來之前趕緊滾蛋，彼此都留個念想。有自知之明是個好事情。
二、
從中學到現在的20年間，這次跟父母一起生活的時間最長，一個屋檐下難免有摩擦，即使母女也在所難免，比如有些人就處成了相愛相殺。
文友子魚在她的文章《我娘》里說：「我們母女，是天生犯克的性格。我們都霸道，倔，占尖兒，不服輸。小時候跟她生活，她天天罵我，急眼了就打我。
我有一次挨揍，就是因為我「好心」地把她的皮鞋刷了，毀了她一件寶貝。我們像兩隻刺蝟，離近了就扎得對方鮮血淋漓，根本不能和平共處。
母女最激烈的一次，是一人拿一碗毒藥，威脅對方，你喝，我就喝。」
這樣的母女關係，也只能「是電話里的濃情母女，隔幾天打個電話，倆人不遠不近不香不臭，正合適的距離。」
我家完全不同，雖然我爸又倔又直，但我媽很佛系，是個善女人，沒刺，不打罵孩子，儘管閨女多，她也把人看得比物重。
家裡五個孩子，溫飽尚且艱難，一到開學季，學費是個老大難，我爸糶糧食、賣豬也未必能顧得圓。這時我媽會把攢了一瓦罐的雞蛋拿去賣掉，補貼家用。問題就出在這裡。
八九歲時，我攛掇著我妹和我合夥偷雞蛋吃。我站在兩個摞著的凳子上，我妹在一旁扶著我顫抖的雙腿，我踮起腳尖，用力把手伸進放在大衣櫃頂上的瓦罐里摸雞蛋，可惜凳子歪了，我本能地抓住了瓦罐，「啪嚓」一聲，瓦罐碎了，滿地黃湯。
子魚的媽媽在女兒「好心」辦了壞事的時候追著打，我媽在我缺心眼時不僅沒捨得打我，還害怕我畏罪自殺，反過來還得安慰我，她把未被污染的雞蛋搓起來，煎了一大鍋，我們飽餐一頓。
我媽沒有責怪抱怨，甚至也沒有惋惜，能把壞事變好事，現在想想，這種情商也是可以。
好相處主要歸因於我媽能包容，也得益於我爸媽夫妻情深，不吵架。那些年超生游擊隊一波波來我家躲避計劃生育：我表嫂挺著肚子，抱著不滿一歲的女兒，在我家無償住了幾個月；我表姐懷著女兒帶著兒子，趕一頭大牛，一住半年。我媽得照顧我們五個，還得照顧孕婦，還得給他們的牛鍘草餵食。有些孕婦還特挑食。我不知道那時候她怎麼熬過來的。
一個女人的脾氣主宰了一家的氣氛。
三、
有些媽媽是沒法相處的，她即使不攆，自己都想逃得遠遠的。
文友說她媽媽就是個控制狂，不僅控制她爸爸，還控制她姐妹倆，現在發展到要控制倆女婿。
她媽一給她打電話就是控訴她爸懶，整天喝茶、看報、下象棋，不能像人家的老公一樣變著法地做菜，問題是，她爸一做菜，她媽媽就瞪著一雙監工的眼，鷹隼般犀利，能從一把韭菜里揪出一個麥葉，然後得理不饒人，嫌臟嫌笨，絮絮叨叨打壓別人抬高自己，最終得出結論，「離開我，你們都活不下去。」
「從小到大，我們穿什麼衣服，剪什麼頭，上什麼學都是我媽說了算，考大學我媽非要讓我留在本市，我一狠心報到新疆，我媽一哭二鬧三上吊，後來我還是屈服了，折衷留在本省。上大學時，我媽對我遙控指揮，如果她打兩個電話我沒接，她就會給我室友一個個打，問我的行蹤。你說就我這長相，黑矮瘦，有個引誘我的人我不都得感恩戴德，能出啥事？就是被拐賣到山區，說不定人販子還得賠本。」
「更可惡的是，我高一時暗戀一個男生，我媽當著幾個同學的面，大聲朗讀我的日記，還挖苦我，『你知道自己是醜小鴨還去高攀人家白馬王子，考不上大學，誰要你啊？』我氣得差點跳樓；大學畢業，又強行給我安排一次次相親；現在又天天逼我生二胎。」
在[人物]上看到作家李娟寫母親，母親既豪邁又霸道，她在阿克哈拉的荒野里種了一百畝向日葵，南面是沙漠，北面是隔壁，四周沒有樹也沒有人，天氣又熱又干，她在葵花地里鋤草，鋤一會兒脫一件衣服，鋤到中間就全脫沒了。她赤身扛著鐵杴穿行在地里，曬得一身黝黑。她還喜歡騎摩托車，在荒野里每天騎車打水，漸漸騎出了一條野路，「這條路是我的。」她還託人報名過類似野地拉力賽的摩托比賽。
對待女兒，媽媽也一樣豪邁霸道。她也當眾念女兒寫給朋友的信；李娟買的第一個房子，原本是希望在院子里種滿鮮花，在門前空地鋪滿紅磚，最後風格全被媽媽掌控，成了「農家樂」。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是顛撲不破的名言。
文友惹不起媽媽就想盡一切辦法遠離，打破了媽媽要女兒們都住在跟自己「一碗熱湯的距離」處的美夢，讓她鞭長莫及。盡量壓縮節假日回家探訪的時間，即使母上大人駕臨，除了高接遠送，就是恕不奉陪，「又要加班啊」，其實就是躲在辦公室玩手機。
「沒辦法，我從不和媽媽起衝突，大不敬是要遭雷劈的，我擅長陽奉陰違，她說什麼，我都是『嗯嗯嗯，是是是，你說得對，母上大人英明』，但是該幹啥幹啥，一點不改。」
李娟性格缺乏這種圓融，跟她媽媽吵架了，兩三年不直接往來，雖一個在市裡，一個在市郊，也不說話。「我從不認同我媽的人生選擇，同樣，我媽也對我的人生選擇表示懷疑。生活在一起超過兩個月就出問題。」但是她會定時給母親打錢，為她換好車。
經濟獨立太重要了，這是脫離控制的不二法寶，否則即便是親媽又如何？吳綺麗帶著成龍的私生女回家向自己母親要錢討生活，母親把錢摔在她臉上，要她跪在地上一張一張撿起來，即便大多數母親不這樣，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連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段，你被父母嫌棄被控制，不是理所應當嘛。子魚越來越牛逼後，根本不需要再給母親的第三任丈夫叫爸，完全不需要用一個稱呼來討生活，相反，母親和她的丈夫還對她畢恭畢敬。錢，就是底氣。
李娟在作品中讚美母親美好的一面，表達對她的依戀之情，但同時也對母親感到痛心，作為一個有想法的人，生活在強勢、任性、自私的母親的壓迫下，她說「很痛苦。」這種強勢母親的標配孩子應該是個提線木偶。
她渴望被媽媽柔軟相待，但她同樣也很難做到柔軟地對待媽媽，沒有被溫柔滋養過的人是不懂得如何輸出溫柔的。
如果實在三觀不同，不能相容，又何必擠在一處，互相扎心，保持「不遠不近，不香不臭」的距離恰好，母女如此，婆媳更是這樣。
四、
一個朋友說，她在母親節這天硬著頭皮禮節性地回父母家探望一次，待不到半小時就想逃走，她媽媽不懂得自我消化負能量的含義，總把一切遇到的羨慕嫉妒恨全部歸咎到女兒沒能嫁個富二代上，且會鮮明地表達出來。
總拿她跟別人比較。「某某，你知道嗎？你小學同學，嫁了個富二代，帶著全家去美國旅遊半個月；你表妹小雅，也沒你學歷高，沒你漂亮，剛訂婚，男方父母就一次性付了400多萬給她們小兩口買了一套200多平的複式。」
說這話的時候，媽媽用哀怨的眼光看著她，「當年不聽我的話，看你們倆辛辛苦苦掙點錢，全還了房貸，以後生孩子了怎麼辦？」
年輕人的努力在媽媽眼裡一文不值，她更看重出身，「你們現在拼死拼活奮鬥一百年，也到不了人家的高度。」
朋友說，「我特想懟她，人家能嫁得那麼好，不是因為人家父母也有錢嗎？表妹22歲出國旅遊刷她媽的卡買了三萬多的香奈兒，你給我買三百塊錢的裙子還猶豫三天。」但是她忍住了，母親對自己不如人的一生幽怨已久，對父親的不滿根深蒂固，再這樣說豈不是傷口上撒鹽？
越是人生不如意的父母，越容易把子女當成實現自己人生逆轉的工具，一旦孩子不盡人意，便覺人生絕望。想讓女兒嫁得好是沒錯，但事已如此，還能拆散重組咋地？子女自己選的人生路，就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過得好是本事，過不好該倒霉，不願幫，別添堵。
五、
我父母沒有改造孩子的慾望，每個人終究是要成為他自己，順其自然就好。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你不能逼著黃瓜變成茄子，他們不會希望我像小四一樣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廚房裡研究各種好吃的，每天想著法子給老公和孩子創造各種美食，比如幾小時守在鍋邊熬制皮凍；不會拿孩子們相互比，挑撥離間；更不會拿自己孩子跟別人比，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們長年在農村生活，如活在世外桃源，早跟社會脫節，根本不知道外邊天已經變成什麼樣了！意識到這一點，我爸也甘居幕後，當上了太上皇，家裡大事大家由我弟為主，商量著來，我弟妹也被家人公認為「席總」。
即使性格都很能包容的父母與子女，相處起來也會有諸多不便。比如，我早上想多睡二十分鐘，而我爸媽幾十年如一日起早做飯，我不吃過意不去；起來吃非我本意。再比如，我們仨晚上回家蹭飯，我媽想盡辦法取悅我們，每晚至少四個菜，還至少兩個葷，像我三四十歲的中年少女最怕啥？一胖毀所有啊。我媽是從飢餓年代走過來的一代人，匱乏感嚴重，生怕我們吃不飽，勸了她幾百遍也改不了做飯太多的習慣，於是下一頓必定吃剩菜。這就讓我們很不好意思了，倒掉，他們覺得可惜；吃剩菜，我又不喜歡；讓他們吃，我又不忍心。要是我們不去，他們就會自由自在地簡簡單單兩個菜。估計每次我們走之後，父母也如釋重負。
不管什麼關係，難得的都是理解與體諒。
我們不回去的時候，我爸媽帶著小侄子想去哪騎個電動車就走了；在屋裡時唱戲機開到最大，不用擔心影響我午休和看書；天熱時，光著膀子在屋裡走來走去，不用擔心大家不好意思；不想吃飯就不做，不用為取悅我們做一桌子菜，下頓再吃剩的。
所以在歌頌父母偉大、無私、奉獻的時候，我也害怕這會成為束縛他們的枷鎖。我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父母的付出，即使心懷感恩，也容易把父母為家庭和子女所做的都視為理所應當，事實並非如此，子女成年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再當啃老族、寄生蟲就有點天理難容了，父母除了是「父母」這個角色，更是他們自己，自由幸福的自己。
希望父母自私一點。
關念，80後辣媽，高語老師，專欄作者，寫家長里短，影視劇評，育兒育生，用文字打敗時間，記錄似水流年；人生，就是心懷善意在荊棘中穿行，即使被刺傷，亦不改初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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