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不饒舌的王司徒
王戎，竹林七賢之一。家門顯赫，出身琅琊。曾官拜司徒，乃王氏明珠。不過他也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活了七十多歲，卻無一日不工於心計。
愛他的人說他：
和光同塵，與時舒捲。
討厭他的人說他：
詭譎多變，尸位素餐。
如此反差，竟為何故？
王司徒的雙面人生，現在揭曉。
01
清明曉悟，少年聰慧
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
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
「戎眼燦燦，如岩下電。」
——《晉書·王戎傳》
王戎自幼聰明，能張目對日數時而不瞎，眼若星河，常電倒眾生。
我想晉書中花費筆墨來描寫王戎此舉，定不是只為了描寫王戎的天生大眼。更有可能是為了佐證王戎的神童之姿。畢竟，天才和人才的區別就在一個「二」字。要想晉陞神童稱號，莫不如「奇」「顛」「怪」「鬧」四字，什麼「一目十行」、「三歲作詩、四歲填詞」等都是常規操作，此皆為人力所能至。在一般人的眼中，只有那些打破常規，不合情理的小孩，才最像神童！
王戎早慧，七歲曾與諸小兒游。
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
或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
取之，信然。
——《世說新語》
路有繁李，必為苦，王戎的判斷力可見一斑。一個七歲的小孩在面對誘惑時尚能冷靜思考其中蹊蹺，不隨波逐流，足以證明他是一個沉著冷靜的人。這點從他的另一件事中也可以體現出來。
年六、七歲，於宣武場觀戲，
猛獸在檻中虓吼震地，眾皆奔走，
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
魏明帝於閣上見而奇之。
——《晉書·王戎傳》
這大蟲齜牙咧嘴，面相好不猙獰。加之其吼聲如雷，驚起千堆塵。在座的莫不魂飛九天，四散奔逃。只有小王戎直楞楞地杵在欄子外面，沒曾想這虎當時也懵了(想我南征北戰，在籠中歷下多少不世之勛。數年來被我嚇死後堆砌的白骨比這小孩還高，他見我為何不懼？)
人要人臉，虎有虎面。我今天要是不把這小鬼嚇趴在這兒我就不姓虎！說時遲，那時快。這虎先是使出一招「乾坤震地撓」，將那籠子撓得是咔咔作響；爾後又吼起了大蟲界第一男高音帕瓦羅虎的成名曲《今天我要吼死你》，霎時間塵土飛揚，雞犬不寧。此虎兩番作祟，且看王司徒是何反應？
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
你就作吧，你一牢中物能奈我何？
虎後來啥反應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魏明帝曹叡卻是對這小孩的舉動嘖嘖稱奇。
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縱前方有猛虎妖獸，我亦巋然不動。不是我吹牛，要是當時我在場，定也能巍然不動！
只不過我的褲子會變得濕潤罷了。
02
與賢交好，清賞無加
阮籍與渾為友。戎年十五，隨渾在郎舍。
戎少籍二十歲，而籍與之交。
籍每適渾，俄頃輒去，過視戎，良久然後出。
謂渾曰：「濬沖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
時年阮籍與王戎的父親王渾同朝為官，免不了互相登門拜訪。不過阮籍每次去王家的時候都只和王戎交談，一談就忘記了時間，全然置王渾於不顧。
這王渾對此很納悶，問阮籍你這是幾個意思啊？那阮籍回答得倒也爽快:「你這兒子清逸可賞，不是你能比的，我覺得還是和他聊天更有意思。」
後來王戎的父親死了，前來拜謁的門生故吏帶來的治喪財物多達百萬，然而王戎卻堅決推辭不受，自此聲名遠揚。
03
鑒別過人
上蒼沒白給他那雙目光如炬的雙眼，正是他的這雙慧眼，使得他在識人斷事方面犀利非凡。當年鍾會伐蜀，王戎曾經對他言道:
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
大意就是一個人的成功並不局限於暫時的片刻和榮耀，即要放之以光芒，也要學會收斂入壺中。一個人取得片刻的成功很容易，但想保住這須臾的榮光卻很難，只有學會暗藏鋒芒，才能讓畢生的榮耀流傳後世，澤被萬代。
王戎對鍾會提點得已經很清楚了，告誡他要學會敬畏，不可任由野心生長。不過鍾會沒能聽取王戎的意見，第二年他就反叛魏國，自立為王，最終慘死異鄉。
04
安邦定國
公元279年，王戎被晉帝司馬炎委以重任，討伐東吳。晉軍分六路進軍，王戎率領的部隊所向披靡，所到之處吳軍皆棄甲拋戈，順勢投降。就這樣，王戎兵不血刃地收服了吳地，正所謂: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斷其利害，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王戎率軍渡江平吳後，並沒有居功自傲，而是向歸順的百姓宣揚晉武帝的威德恩惠。
他發現曾經在東吳任光祿勛的石偉具有清剛之節，但因和東吳主孫皓不和而棄官不做，便向晉武帝司馬炎大力舉薦石偉，司馬炎聽從了他的舉薦，重用了降將石偉。
自此，荊州的百姓都對他心悅誠服。
自古官員的選拔一向是衡量一個朝代是否清明強盛的重要標誌。人才輸入得到保障，國家中樞機構才能得到合理運轉。
當時朝廷提拔的官員多是門閥勢力的權貴子弟，這些人長期居住在京都，於理於勢於利都不願外放做官，所以朝廷上很多官員都缺乏治理地方的經驗。??這樣地方官的質量便良莠不齊。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他在官員的選拔上開始實施甲午制，即先讓待選的人選去地方上試用三年，三年後朝廷會對官員們進行考核。根據考核結果再進行任命。這一制度嚴格限制了內官越過治民外官直接升遷，將外官資歷與仕途進階硬性結合在一起，從而解決了老大難的外選難題。
筆者曰：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國士雄才，莫之如是。
05
摳門
王戎給後來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莫不如他的摳門。此君摳門到何種程度呢？根據《晉書》《王戎傳》記載:
家有好李，常出貸之，恐人得種，恆鑽其核。以此獲譏於世。
王戎家種有大片果園，園中李子碩大香甜，經常拿去市集上賣，但是王戎又擔憂別人吃到他家的李子後再把核留著，以備來年自家耕種。想著以後家家都種有好李子了，那誰還會買自己的李子？為此，王戎親自把核給鑽了個洞，防止他人種植。
這事王戎也忒不厚道了，罵罵也無妨，畢竟他針對的是外人。不過下面兩件事才是真的讓人大跌眼鏡。
王戎女適裴顧，貨錢數萬。女歸，戎色不說，女遽還錢，乃釋然。
他的女兒出嫁時，向他借了幾萬塊錢，很久也沒有還。當女兒回家省親時，他就表現的非常不高興，直到女兒女婿把錢還上，他立馬就笑逐顏開了。
從子將婚，戎遺其一單衣，婚訖，而更責取。
他的侄子要結婚，他就只送了一件單衣當做禮物，等到婚禮完畢後，他又把這件單衣要了回來。
堂堂一朝中大臣，卻在意自家女兒的那點嫁妝。你要說你清廉無二，把錢都施散給貧苦人士也就罷了，沒曾想他卻整日與夫人挑燈夜燭，合計錢財。
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礁之屬，洛下無比 。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計。
這般摳門，也只有葛朗台能與之匹敵了。
06
尸位素餐
清談誤國！
陳寅恪先生在講述魏晉南北朝史時如是說到。何為清談？大抵是由於東漢末年黨錮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摧殘與壓迫，一變其具體評議朝廷人物任用的當否，即所謂清議，而為抽象玄理的討論。
清議變清談，直諫變成了轉彎槍。不再針砭時弊，而只是一味追求避禍遠嫌，消極怠世。這樣一種論述朝議的變化啟自郭泰，成於阮籍，晚年的王戎是發揚者。
公元297年，王戎升任三公之一的司徒，政治地位與社會聲望都達到了人生的頂峰。但當時的朝堂，賈后亂政，各路諸王擁兵自重，傳統儒家貴族又極度追求奢侈享受，致使官僚體系腐敗透頂。眼看政府將要傾頹，王戎便開始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大小事務一概不管，上級派的任務能避則避。
賈后欲廢殺太子，他一言不發；賈模、張華等人慾政變推翻賈后，他保持沉默；八王之亂時，他偽裝五石散藥性發作，掉進茅廁才躲過殺身之禍，最終逃跑到郟縣，一年後身亡。
07
雙面人生亦有解釋
如果你細細了解了王戎的生平事迹，就會對他的舉動產生疑惑。先說他的「摳門」。
當年他父親死的時候，王戎面對送上來的百萬財物絲毫未動，固然推辭不受。如今卻連侄子結婚時所送的一件單衣計較半天，你想想這科學嗎？有人可能會覺得王戎當時面對百萬喪財不受的舉動只是為了賺取名聲。那他後來又怎會捨得讓辛苦得來的名聲敗在幾個李子、一件單衣上，又使得天下人譏笑於他呢？
況且，如果王戎真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那麼阮籍這樣一個放浪形骸，不屑名利的賢士又怎會與之交好呢？能解釋這一切的只有兩個字——「自污」。
王翦、蕭何擔憂功高蓋主，不惜自毀聲譽。生性謹慎細微的王戎怎會想不到這點？至少從他長達71年的陽壽中可以證明他的「自污」是管用的。
至於後世因為他女兒的婚禮而批駁他沒有感情這一說法，在我看來想也是不妥的。在這兒需提一個成語——「卿卿我我」。
王安豐婦，常卿安豐。
安豐曰: "婦人卿婿，於禮為不敬，後勿復爾。"
婦曰: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
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遂恆聽之。
——《世說新語·惑溺》（注: 安豐為王戎的別名。）
"卿，你回來了?"
"按照禮法，妻子這樣稱呼丈夫，有點不敬，以後別再叫我"卿"了。"
"我不，我愛你才這樣稱乎你。我不叫你卿，那誰還叫你卿呢?"
"好好好，由著你，總行了吧。"
王戎對她沒辦法，只好聽之任之。
丈夫讓著妻子，不是懼內，而是疼愛和寵溺。季常之癖，不是男權的衰亡，而是夫妻相互間的愛慕才使得這臃腫的禮法蕩然無存。
08
人之力小，縱能攪局，未能翻勢
西晉奢靡腐敗的風氣人所共知，處在這樣一個時代，能自保於世已是不易。身在高處，其寒可知。稍有不慎變會踏入死地，淪為孔融楊修之流。更何況王戎身後有妻子兒女需要由他去守護，他必須多加小心，才能保一家人的安全。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剛毅。想我諸葛丞相，受先帝遺訓，只為一句匡複漢室的承諾。鞠躬盡瘁，六齣岐山以至油盡燈枯，星落五丈原。
明知不可為而退之，這是本分。王戎所做的，只不過是想在污流逆旅中保全其身，哪怕遭到萬人的唾罵和口誅筆伐。在他的眼中，流芳千古的身後名又怎能比得上身前一家人的安樂呢？
邈邈若山河之志，虛名於我何加焉！
文案：唐江陵
排版：劉歡歡
校對：衛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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