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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救者」李西閩:十年救贖路,一部心靈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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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實習生 王婧堯

用文學來處理災難題材,是不容易的。要麼過於沉重,讓人逃避;要麼顯得膚淺,令人反感。怎麼平衡這兩者,避免「販賣悲傷和苦痛」的窠臼,讓文本輕重合宜,痛感與光明協調,不辜負苦難,但又能透視出亮兒來,非常考驗一個寫作者的本事。在眾多關於地震題材的文學作品中,李西閩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是,他本人既是成熟、優秀的作家,又是一個身心受到地震巨創的親歷者。2008年5月12日以前,他的多部類型小說,受到讀者歡迎,有「恐怖小說大王」之稱。之後,因為有過被地震廢墟埋76個小時的黑暗經歷,李西閩其人其文,經受了巨大的轉變。他本人經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精神痛苦,並曾因抑鬱症發作而差點自殺成功。在過去10年,他在尋求醫學幫助的同時,也走上了用文學尋求生命力量的艱辛的自我救贖之路。

專訪李西閩

2018年5月,李西閩拿出他的最新長篇小說《我們為什麼要呼救》,受到文學界關注。他說,「這本書為汶川大地震十周年而寫。十年,需要一個總結,需要回顧,需要思考,否則我無法繼續活下去。」讀《我們為什麼要呼救》會發現,病症與正常,孤獨與抑鬱之間的邊界,非常微薄,而從廢墟中,從災難中站起,需要非凡的勇氣和力量。也正是如此,更提醒當下的我們,能正常地一呼一吸,是何等的可貴和值得感恩。

在病痛中求生

10年前的5月,李西閩受朋友之邀到四川彭州龍門山銀廠溝一個叫「鑫海山莊」的客棧閉關潛心寫作。他與周圍人關係融洽,美好的自然山川,也深深滋養著寫作的他。在當時,李西閩在類型文學領域內表現突出,他被稱為「中國新概念恐怖小說的領軍人物和倡導者」、 「恐怖大王」等。而12日下午,地震的突襲,劇烈地改變了李西閩的命運:他在瞬間被冰冷的鋼筋水泥吞沒,「恐怖大王」陷入令人真正的恐怖之中。他被掩埋在一片廢墟之下。鐵片刺入他的臉頰,尚可活動的僅剩右手,在黑暗中撐過76小時後,他最終被成功解救。而與他一起同在客棧的老闆及工作人員共5人,都被奪去了生命。

從死神中逃脫的李西閩,卻未能真正的「全身」而退。出院後,李西閩回到上海,雖然四肢依舊健全,頭腦尚算清醒,但他發現,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李西閩回憶地震後頭幾年的生活:「站在人群中,都感到孤獨,站在陽光下,黑暗也會湮沒我,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即使睡著了也會做噩夢。」就這樣,他陷入了精神的危機之中。此時的他,狀態好的時候還能寫作。他用一根手指,敲打出長篇紀實文學《倖存者》,記述這段殘酷的經歷。

2009年4月,李西閩憑藉《倖存者》獲得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獎。在《倖存者》中,可以看到李西閩當時的精神狀態,「我是個倖存者,還幸福地活著的人,我彷彿沒有權利憂傷。此時,我內心真的是如此的悲傷,如此的脆弱。人在精神上永遠是孤獨的旅者,沒有同伴。」

家人的關懷給以他希望,卻無法救他於水火。外界的評論於他而言彷彿是搖搖晃晃懸在頭頂的最後一根稻草,若是某天風吹得大了一點,落下來便要壓垮他。他的精神危機愈發嚴重了。有很多次,他感到自己實在熬不下去了。2012年9月,他在返回老家福建參加一次活動時,病症爆發,痛苦難忍時選擇了吞葯,試圖自殺,幸而被及時發現,得到救治。

在過去十年,李西閩在每年的5月12日,都從上海趕赴四川,再次會回到銀廠溝。站在他曾經遭遇地震被埋被營救出來的地方,看著廢墟漸漸褪去,他紀念、緬懷逝去的人,也安慰存活著但精神受創的自己。周圍野花叢生,蝴蝶紛飛。有時候會大哭一場的李西閩,也感到自己的一部分被治癒,他感到並不孤獨,因為他覺得,「蝴蝶就是朋友們不死的魂魄的象徵,他們知道我回來了。」回到銀廠溝哭一場,除了是緬懷遇難的朋友們,對於李西閩,也是宣洩雜亂且沉鬱情緒的一個渠道。他說:「我不會選擇遺忘,我選擇面對,這是我自救的辦法。站在當初被埋的地方,我對自己說,在這片山野,你還站立著,還在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還有蝴蝶在野花叢中飛舞,我必須活下去。」李西閩一直告誡著自己,「不要被自己打敗。」

就這樣,李西閩在生與死的念頭間來來回回,經歷著內心戰場上的兵荒馬亂,本著對生的渴望和對家人的愛,並憑藉藥物的幫助,他一點點地剝下了縈繞在自己周圍的層層陰影,並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學寫作。終於,他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從文學中重生

努力讓自己站到陽光下的李西閩,開始進行新的寫作,文學是他對抗抑鬱的又一武器。在《我為什麼要呼救》中,李西閩將他在地震後所親身遭遇的,所目睹的,所見證的種種難忘的細節、心歷,用三組主要人物命運來呈現:主人公「我」,見證一對新人在地震中喪失生命的攝影師蘇青,以及在地震中失去兒子的李翠花、楊文波一家。這三組人物中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傷痛、焦慮,也有每個人不同的處理方式。

死亡是災難為人帶來的最殘酷、最簡單的結果,而倖存的人需要在災難後艱難地重生。書里的三位主角都是肉身和精神的受難者,也是自我與相互的救贖者。他們迫切地需要重生,而他們需要被拯救的不僅有地震給他們帶來的痛楚,也有在日常生活中與他們朝夕相伴的疼痛。三人在孤獨的困境里呼救,當呼救被聽到時,彷彿船隻聽見了來自海洋中島嶼的吶喊,繼而向其駛去,島嶼也因此有了期待,不再孤立無援。主角獨自承受苦難的煎熬和孤單與呼救得到回應後的希望形成鮮明的對比,催生出堅毅的勇氣和溫柔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的表達方式採用紀實與虛構交織的方式。李西閩說,關於「我」的記述看似都是真實的,其實也有虛構的部分,而講述另外兩個倖存者的故事時,看似虛構,也有真實在其中,「我把虛實框在一起,把一些真實發生的細節,挪用到兩個虛構的人物身上。」總體來說,雖然這是一部小說,但卻是屬於李西閩個人的心靈史。

大地震帶給人們的影響如此真實而巨大,李西閩在書寫這個題材,為什麼不直接使用非虛構的寫作方式,而是採用紀實與虛構結合的方式?李西閩選擇當下這樣的表達方式,源於有他的思考,「對我來說,虛構的藝術,有助於我在剖析自己時更加自由、深入、有力。」

李西閩身心全部沉浸在創作中,而且創作完成的成就感和讀者給予自己的支持又向前推了李西閩一把,他對此感到振奮,並感受到活著的實感。他的文學藝術也發生著進一步的提升。《我為什麼要呼救》中,既有他此前寫類型文學時練就的慣有的敘事張力,又脫胎于思想和經歷的雙重沉澱的清新藝術語言。「子夜時分,我停止了打字,用涼水洗了把臉,打開門。黑黝黝的山林隱藏著未知的東西。我深深吸了口氣,又關上了門。我想起了遙遠的烏斯懷亞,矗立在小島之上的也格來日斯燈塔--它是黑夜裡的燈火,總有一些東西應該被照亮。」從人,到文,他又煥發出生機。

用愛衝破孤獨

四川於李西閩而言,很特別。正是在四川,他的人生被大大改變。他在這裡遇到災難,又在這裡獲得重生。他喜歡這裡的文化氛圍,喜歡這裡的食物,也結交了很多朋友,得到很多真誠的關愛。因為《我為什麼要呼救》的卓越文學表現,他得以在四川舉辦人生中第一次作品研討會。梁平、裘山山、蔣藍、盧一萍等四川的文學朋友,再次給他的作品很大的讚美和肯定。他說,四川也已是他的第二故鄉,「我有兩個出生地,前半生是在福建,後半生是在四川。我想讓故鄉和我的重生之地建立一條秘密的通道,關於愛,關於生死,關於平凡人共同的美好嚮往。」

大地震過去已經十年,李西閩除了自救,還走上了幫助他人的道路。對於自己的傷痛狀態,李西閩說,「十年了,它應該結束了。我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如同行屍走肉,我還是想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倖存者》出版後,我將此書四個版本的稿費都拿去資助貧困地區孩子們上學了,有四川的孩子,也有玉樹的孩子。另一本《救贖》的版稅也全部拿去幫助他人,我覺得幫助他人,是救贖的最好方式。」

李西閩與女兒李小壞

走出抑鬱的過程中,李西閩很感謝科學,感謝心理醫生對他的治療。另外至關重要的是他與家人之間的愛。李西閩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叫李小壞。地震發生時,小壞才1歲多。如今她已經長得個子都快趕上爸爸了。「今年下半年就要去上初中了。她跟我很親,有點早熟,她很能理解我,會監督我吃藥,讓我保持健康的狀態。這個是感情上,愛給予我的治癒。小壞跟我,就像朋友一樣。我很少以長輩的身份去管教約束她,她現在十一周歲,已經很獨立,還有些倔強,我很愛她。」

《我為什麼要呼救》雖然是為紀念地震十周年而作,但它的意義並不限於此。為什麼要呼救?人在被埋時,呼救是一種很自然的表現。而這十年來,抑鬱的時候,心情黑暗的時候,李西閩也一直期待著自己被拯救。而這種呼救的意義,這不僅僅針對巨大的災難帶給人的苦難,也可以是每個人生活中都會遇到低谷和挫折,直面自己孤獨地心靈時,會發出的吶喊。「雖然每一個人都是一座孤島,但如果有人願意來攙扶著你走出這一段,你就不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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