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時已暮賞花歸

盛岡站的新幹線乘車區域分南北出站口，連接這兩個出站口的是一條名為椀子小道（WANKOKOMICHI）的走廊。在走廊的兩側，有六根巨型圓柱支撐起車站建築，圓柱上方粘貼著出身於岩手縣名人的生平簡介，有宮澤賢治、石川啄木、原敬、新渡戶稲造等等。東北六縣的吉祥物被印刷在小旗子上，掠過往來行人的肩膀。走廊上方，開往東京、函館、秋田三個方向的新幹線車輛短暫停留，然後呼嘯而過。

四月末的某個周六，同在岩手縣認識的幾個外國友人一起往南，去北上市賞櫻。除了我之外，其餘都是以英語為母語國家的人士。他們平時分散在岩手縣的各個市町，一見面格外親切，聊天的語速也很快，我在聽他們對話時，不止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學過英語。

從北上站出發，繞過車站附近的高樓與民居，往河岸的方向一直走。等紅綠燈時，站在陽光下的陰影中，仍感到些許寒意。十五分鐘後，我們來到北上川，對岸是連成一片的櫻花，盛開的粉色花瓣點綴成細小柔軟的雲朵，與湛藍天空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臨近五月五日男孩節，兩岸的樹上栓了繩索，鯉魚旗被密密麻麻地綁在上方，橫跨河流隨風飛舞，彷彿嗅到了初夏青草的氣息。

沒有日本人參與的集體活動，每個人都顯得無比放鬆。早晨出門時，我脫下平日行動不便的深色西裝，換上墨綠色長款飛行員風衣，背後有兩條黑色刺繡金魚，游弋在細膩的聚酯纖維布料上。從北上站走到河邊的路上，有一位日本老奶奶看到我誇張的服裝，疑惑地對另一位老奶奶說，這衣服是哪兒買的呀？大概在她們眼裡，除了黑白灰或深藍色的制服以外，只有表演類服裝或黑社會人士的著裝才會如此引人注意。

櫻花沿著河道一路盛開，粉色的花瓣被春風吹落入河流中。我們坐在櫻花樹下，任由花瓣飄落在衣襟里。景區有賣櫻花冰淇淋的小店，我買了冰淇淋含在口中，甜香冰涼的細滑口感，彷彿咀嚼櫻花花瓣。不遠處傳來節奏有序的鈴鐺聲響，原來是遊人坐著馬車從櫻花大道上走過，花瓣遮天蔽日，隔絕河水與風，宛如行走在一個無人打擾的淡粉色世界。

草坪中央的空地上，有雜耍藝人牽著小猴吆喝，小猴在雜耍藝人的指令下翻越重重障礙，抵達終點拿到蘋果，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小猴向人們逐一鞠躬作揖，雜耍藝人把帽子翻過來，感謝觀眾們的熱情捧場。雜耍藝人拿著帽子繞了一圈，微笑著說，比起清脆的硬幣聲，小猴太郎更喜歡沙沙的紙幣聲，謝謝大家！

不知已是日暮。春光易逝，英語圈的朋友們依依惜別。我們在北上站等下一班北行的JR東北本線，觀光案內所的暖氣舒服得讓人犯困。我買了三張明信片，往上面蓋印章，分別是最能代表當地特色的「北上櫻花展勝地」、「鬼劍舞」和「年糕料理」。

回到盛岡之後，再將這些明信片一一寄出。我想。從小學四年級學會寫第一封信開始，我給太多人寄過明信片，卻很少收到其他人寄回的明信片。也許人們都覺得這樣的通訊方式太過緩慢落後，而且在國內郵政的寄送過程中容易被弄丟，然而我還是無法走出對郵遞信件的執念。去了很遠的地方，看到很美的風景，只想把這些經歷，以有形之物，分享給想要分享的人。

選自連載非虛構文集《在日本工作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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