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是因為他不缺錢！
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再去閱讀別人的小說，感受真的會不一樣。包括對小說的理解，對敘事的敏銳，對人物內心的把握，對文字構築的時空概念，等等，認知都一下子嶄新起來。當然，口味也更挑剔了。
所以，大仲馬式的《三個火槍手》和狄更斯式的《霧都孤兒》，我都沒有讀完就放棄掉。因為我覺得他們寫得不好，敘述很沒勁，導致很難和我發生關聯，只想扔書。主人公的死活，讀者根本不在意，那麼就沒有再讀下去的必要。
可後來細一思量，也疑心是翻譯的問題，畢竟東亞語系和西歐語系差別太大，翻譯者的水平很容易就很扯淡。於是想，不如找個日本小說讀，畢竟日語脫胎於漢語，這樣就算翻譯水平差一些，倒也不至於太走樣（中國當代小說於我，似乎沒什麼可看的了）。於是我捧起了村上春樹的一部小說。
書名是：《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是的，就是他的書名吸引了我，太長了，不過大家好像一直都對長一些的物事很感興趣，我就也沒能免俗。所以很快、很愉快地，我讀完了這部小說。這是我自寫完長篇以來讀完的第一本小說。
我很喜歡。很喜歡這本《多崎作》，也很喜歡它的作者村上先生。村上的書，此前我讀過兩部，其一當然是《挪威的森林》，那部非常小資的小說，還夾帶點色情；其二是《海邊的卡夫卡》，坦白地說，我完全忘了這本小說寫了些什麼故事，只模糊記得是一個很不幸的少年，書比較厚。
此外就是讀雜誌了，經常看見村上的短文，知道他喜歡跑步，也知道他陪跑了諾貝爾文學獎多年。當然，純然以文學成就論，村上十年前應該就拿到諾獎了。可惜諾貝爾文學獎從來就不是個以文學為標準來頒發的獎項，它考慮很多因素，比如說政治。我們知道，政治一摻和，什麼文學都得走樣。
村上的文筆很沉穩，哪怕是色情描寫。他的文字充分體現出日本人的文化氣質，就是給讀者那種很精巧的、很矜持的、很冷靜的感覺。談性，就大大方方地談，如同吃飯喝水一般尋常，從沒有什麼特別的關照；談生死，也洞明而豁達，我還記得他在《挪威的森林》里寫得那句話：「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據說日本人看死這件事都是這個態度。
「哪怕記憶能掩藏，歷史卻無法改變」是《多崎作》這本書裡面的一句話。這部小說出版於2013年，四年之後，也即2017年，村上出版了他最新的長篇小說《刺殺騎士團長》，裡面提到了南京大屠殺，進行譴責，因而遭到日本右翼的抵制。那些政客說：「村上春樹想得諾貝爾文學獎想瘋了！」我猜他們一定沒讀過《多崎作》。
當然《多崎作》寫得不是政治，而是寫一個性格有點迷茫的男人（好像村上筆下的男主角都是這德行）追尋情感迷疑的故事。他是個富二代，卻被少時的友情拋棄，也錯過了少時的愛情，被誣陷，也被羨慕。在性慾的萌動下，喜歡著和被喜歡。上大學以來遇到一些人，有了很多生死的體會——他曾打算自殺。他不缺錢花，他內心掙扎。他有個比他年歲大一點的、神秘卻果敢的女朋友沙羅。他追尋往事，他等待未來。所以小說最後是個開放式的結尾。儘管我一向不喜歡開放式的結尾，認為那是對讀者的戲謔，但是我很不厚道地意識到，TMD我自己的長篇寫得也是開放式結尾！
老實說，這是本在故事上不完全的小說，很多情節點沒寫明白。我也曾一開始懷疑過故事的人物動機——多崎作被莫名其妙驅逐了怎能不馬上去問個明白？非要等這麼久嗎？我甚至認為這是作者村上春樹故作懸疑，吊讀者的胃口，以至於犧牲掉了情節編排上的合理性。
但是當我讀完了，我才發現，這似乎根本不重要的。因為村上是一位後現代主義作家嘛。我們知道，任何不合理的東西，一扣上「後現代」的帽子，就立刻變得合理起來。於是我也不再糾結了，我情願順著他的邏輯往下爬——畢竟遍數全世界這麼多後現代小說家裡面，也就剩個村上的小說還能湊活著看懂！我們要學會珍惜啊。
所以最後是我對這部小說的理解，即為什麼多崎作會自卑於自己「沒有色彩」，痛苦於青春呢？答案是：這孫子是個富二代啊。是富二代，有房有車有妞，不缺吃不缺喝不缺錢花，不用考慮就業不用考慮薪水不用擠地鐵，不怕上有老下有小著急城市戶口……那當然會有心思和精力以及心情去掙扎精神記憶啦。
所以我說咱中國不會有村上這樣的、關注人的性靈思想的這種小說家，而只會有一大堆苦大仇深的小說家，且我們的小說家苦大仇深起來，還不敢沖當下新時代，就只敢朝老幾代發狠。原因是什麼，我就不多說了。要不然各位又無緣於這篇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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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鑫雜文/劉白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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