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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是怎樣煉成的

「瑪利亞·謝弗索娃的這本書,敏銳而具有啟發性,描述了小劇院如何取得如此非凡的成就。如果讀者和我一樣相信表演集體是引導戲劇藝術通往巔峰的途徑,他們就會被本書的描述感動並鼓舞。對於那些尚未接受這種觀點的讀者,本書或能使他們意識到這一觀點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即便僅僅記錄下這樣的劇團存在,這樣的事可能發生,本書也算得其所哉。經濟環境可能威脅到小劇院的生存,儘管我們都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現實地講,這樣的劇院商業前景黯淡,而且要求參與者長期的專註和奉獻。其生存有賴於政府的支持,也要求劇團心無旁騖。並非所有的演員和導演都能做到這一點。但英語世界一定會出現對戲劇藝術的真正敬重—這樣的口號已經喊了不少,投資建立一個堪與小劇院媲美的組織。瑪利亞·謝弗索娃精確地描述了這個組織的形式。在新世紀之初的動蕩年代,我認為這是最重要的戲劇著作。」——西蒙·卡羅

列夫·多金和他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第一部分標題為「聚散」,由兩幕組成。作品開頭舞台中央一面原木牆代表農民小屋(izba)。考切爾金設計的這面牆在劇中貫穿始終,可旋轉和升降。開場時,紀錄片影像投射在木牆上。影像中出現凱旋的士兵、歡迎的人群、笑臉、鮮花、親吻和歡呼。蘇聯時期的進行曲熱鬧而有活力。進行曲在第一部分反覆出現,標誌關注點、時間或事件的更迭,在痛苦的時刻則如同畫外音,使情感帶上些許悲憫的諷刺。接著一段語音壓過音樂。這段語音節選自斯大林1941 年號召蘇聯人民打敗納粹侵略者的著名演講。

《多金和聖彼得堡小劇院演出是怎樣煉成的》

【英】瑪利亞·謝弗索娃著 黃覺譯 中國戲劇出版社2018年5月版 定價68元

木牆升起,一群村民沖向前台,歡迎自己的英雄。另一些村民穿過觀眾席上場。這群村民里有兩個兒童。台上充溢著歡聲笑語和舞蹈。然而這個場面只是虛晃一槍。觀眾以為舞台上在歡迎佩卡希諾村的英雄,結果歡迎的對象實際上是兩位青年—米什卡和葉格爾沙。他們在伐木場幹了一冬,為國家伐木。像這樣把兩三件事攪在一起,暫時擾亂了觀眾的思維。作品正是以這種方式同時展開多層行動,而不是沿著單一的直線發展。我們從中可以窺見多金在排練中採用的疊加法(layering method),將不同的層面結合或分割,展現創作的不同瞬間和不同過程,作品便在這一過程中逐漸成型。

《兄弟姐妹》,天津,2017年。攝影:錢程

故事發生在1945 年春天。開頭引用的斯大林1941 年的演講,加上慶祝勝利的影像,指明了故事的時間、地點和文化空間。舞台上約有四十餘人,大部分主人公都在其中。台上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最小的角色對於整體品質而言也顯得不可或缺。不過,幾位主要角色構成了敘述主線。這幾位是普里亞斯林家的:米什卡,米什卡的母親安娜和妹妹麗茲卡;佩卡希諾村「新生活」集體農莊主席安菲薩;地區委員會代表賈尼切夫;後來娶了麗茲卡的葉格爾沙;以及年輕的烈士遺孀瓦爾瓦拉。另外兩位主要角色—格里戈里和佩爾申,在第二幕出場。米什卡自己還是個大男孩,但父親戰死疆場,五個孩子的家庭重擔落在了他肩上。他很快要失去朋友葉格爾沙。葉格爾沙厭倦了佩卡希諾村的赤貧和艱苦的勞動,要到城裡去找工作。米什卡和瓦爾瓦拉相愛並發生了性關係。瓦爾瓦拉比米什卡年長,村裡人都說是她勾引了米什卡。他們羞辱了她,安菲薩把她趕出了集體農莊。米什卡則被送回伐木場。安菲薩失蹤的丈夫格里戈里忽然歸來。安菲薩說忘不了他過去的毒打,並且愛上了到佩卡希諾村來養傷的伊萬·盧卡申。她要等盧卡申。格里戈里和瓦爾瓦拉結伴進城。這些情節是米什卡在森林裡伐木時聽一位村民講的。賈尼切夫痛感集體農莊的凋敝,認為安菲薩要為此承擔責任,提出由當過軍官的佩爾申接替安菲薩的工作。儘管安菲薩在戰爭期間拯救了佩卡希諾村,使之免於饑荒,但集體農莊的人還是把票投給了佩爾申。米什卡堅定地反對安菲薩,因為安菲薩拆散了他和瓦爾瓦拉。

《兄弟姐妹》,天津,2017年。攝影:錢程

第二部分「十字路口」也由兩幕組成。這一部分開頭使用了《庫班哥薩克》(Kuban Cossacks)中大豐收的場面。這部宣傳片拍攝於1949 年,在全國各地播放,以激發國民對集體農業的信心。此時,作品已明確揭示了政治宣傳與農民現實的脫離,「新生活」的居民儘管有美好願望,堅韌隱忍地付出了巨大努力,仍無法把許諾給他們的好日子變成現實。五年過去了,安菲薩和盧卡申結為夫妻。盧卡申成了集體農莊的新領導。

《兄弟姐妹》,天津,2017年。攝影:錢程

豐富的細節使故事變得複雜,這些細節都在講述佩卡希諾村的貧困:男人被強行派往森林中的伐木場,農田因此擱荒;官員為了完成生產計劃,提出毀壞農田的耕種方法;農機陳舊敗壞;新建的牲口棚還沒封頂,蓋房的工人就因拿不到工錢甩手不幹了;打下的糧食被國家拿走,分配到別處;女人不停地幹活,播種、收割,什麼都干。作品始終強調女性在戰爭期間和戰後的作用。男人們屈服於統治著集體農莊的官僚,女人卻敢於直言不諱。劇中的事件還包括村民不願把少得可憐的積蓄交出來購買國債;包括米什卡在內的村民指責曾經被關入戰俘營的退伍士兵裝病,而士兵最終被城裡的醫院診斷為癌症並死在了醫院;關於共產主義和「人民公敵」的空談;飢餓、疲倦,關於集體農莊為什麼搞不好的討論,問題究竟出在戰爭還是國家政治。

《兄弟姐妹》,天津,2017年。攝影:錢程

或長或短涉及各種敏感公共話題的片段拼接在一起,構成整個作品。個人事件與大政治氣候相交織,但形式上絕無說教。對話中最直接反映蘇共意識形態的部分,也絕不「生搬硬套」以嘩眾取寵。所有的政治批判都從相關的片段中自然顯現,特別是從片段的相互關聯中顯現,每個片段的完整意義都在其相互關聯中逐漸浮出水面。同理,個人生活與政治生活雖然密切關聯,但個人生活並不因此而簡化為政治生活,政治生活也並不因此而成為一切行為和行動背後唯一的因果規則。個人生活中還有道德和各種複雜的、半隱半現的動機,這些動機背後則是多金稱之為「人心」的東西。

《兄弟姐妹》,天津,2017年。攝影:錢程

「人心」會產生愛和勇氣,也會導致背叛和恐懼。作品中顯示出人心的不同色彩,使人最終看到「心」和道德感的有無與政治大環境共同發生作用。葉格爾沙回村,告訴大伙兒城裡的日子比較好過。他和麗茲卡打情罵俏,在第二幕結尾時娶了她。建牲口棚的人沒等封頂就罷工了,去蒸汽輪上卸貨以換取報酬。盧卡申懼於這些人內心深藏的怨氣,決定給他們每人發15公斤糧食,想以此挽留他們,儘管這本身並不合法。葉格爾沙不讓發糧食,並且為了巴結上級,把這事告到了區政府。盧卡申遭到逮捕。米什卡找村裡人簽名保他,可村裡人除了麗茲卡都不敢簽這個名。麗茲卡不顧葉格爾沙的反對,堅持簽了名,並說與其昧著良心活下去,還不如死了好。這是全劇最接近於「說教」的一句話。葉格爾沙離開了她。同時,安菲薩在城裡聽瓦爾瓦拉說她依然愛著米什卡,承認自己毀了瓦爾瓦拉的生活,並請求她寬恕。她自問「我們為什麼要互相傾軋?」「為什麼不能相幫著活下去?」這兩個問題在全劇結尾時愈加振聾發聵。米什卡和麗茲卡是《兄弟姐妹》中的道德楷模,但米什卡的生活支離破碎。《兄弟姐妹》對一個聲稱要改善人民的生活、讓人民更加團結的政治下的生活鞭辟入裡,無怪乎成為言論開放的先聲,直到戈爾巴喬夫當政時期仍屬激進。

作品結尾時引用了1958 年的電影《雁南飛》(The Cranesare Flying),影片的主題也是展望未來治癒戰爭的創傷。佩卡希諾村的人聚在代表村口的兩扇圓木釘成的大門旁,聽大雁飛過天空。大雁象徵著不可戰勝的生命力,它在幻滅中遭受打擊,然而沒有被摧毀。大雁的叫聲使人聯想起《房子》的結尾。多金的劇作常常互相引用,產生了巴赫金所謂的「對話關係」。

本文節選自《多金和聖彼得堡小劇院演出是怎樣煉成的》,題目為編輯後加

本期編輯:王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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