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草原論劍,德國人、瑞士人和巴伐利亞人
慶寧寺的山谷遠離俗世,方圓幾十里沒有人煙,唯有這谷里蒙古包炊煙裊裊,懷裡夾著套馬杆的蒙古漢子眯著眼半躺在馬背上曬太陽。四下安靜,羊群移動的時候只彷彿風吹動了地上的白雲。
美得有些兒像武俠小說里高手居住的隱世山谷。不知道雍正皇帝是怎麼找到這樣一塊風水寶地的。
在這蒙古的草原深處看到慶寧寺這麼一個充滿中國元素的皇家大廟,我還真有點兒心潮澎湃,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雖然外國人都愛笑中國歷史。說成吉思汗只是蒙古人的祖先,而滿清王朝也只是滿族的驕傲。可是你看蒙古今天留下的可見的古代文明,它雖是滿清王朝的產物,卻無疑出自中華文明。
托馬斯老遠就看見寺廟外面停著的兩輛重卡改裝的房車。跟我說肯定是歐洲人,興沖沖的把車開了過去,停在兩個重卡之間的空地上。
右邊的MAN重型大卡車是瑞士來的,另外一台來自德國的巴伐利亞州。托馬斯很高興,又有人可以聊天了。我和伊娃同時翻了個白眼:他又要開始狂聊模式了。
我和托馬斯談戀愛之初,我一直以為托馬斯是一個靦腆安靜的男孩子。因為我特別外向健談,最喜歡安靜內向的男生。後來才知道他可一點兒都不安靜,他只是比較悶騷。
十年過去,我的耳朵已經起了三層厚繭,自己反而變得比以前安靜了很多。有需要社交的前提下,我更喜歡把托馬斯推出去打前鋒,自己只在旁邊做個候場。所以我的德語一直聽得比說得好。而在認識托馬斯之前就會的英語則剛好相反,說得比聽得溜多了。
比如現在,瑞士老爺子打開車門,正要出來打招呼了。我幾乎已經要準備好開啟德語聽力模式了。
誰知門一開竄出來一條黑色的大狗,沒有心裡準備的我嚇得打了個趔趄。伊娃幾乎是歡呼著從車上跳下來,她找到了打發爸爸與人聊天時冗長時間的最佳玩伴了。
瑞士老爺子看了眼我們那台被兩輛重卡襯托得無比屌絲的老福特,問托馬斯:「你們從哪條路進來啊?」
他以為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路,這樣他返程的時候就可以舒適一點的開出去了。得知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路以後,他有點失望有些驚奇:這樣的路況我們這台車倒是怎麼開進來的?
瑞士老爺子對車況和路況有絕對的發言權。他在ADAC((Allgemeiner Deutscher Automobil Club,即德國汽車俱樂部)擁有超過1,600萬會員,是歐洲最大的汽車組織)工作了35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去營救那些車壞在路上的司機們,為他們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35年里,他見過各種各種的汽車在路上拋錨的狀態,清楚每一款汽車的致命點,自然開口就說得出我們這台車的優劣勢。
托馬斯一聽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嘚瑟。有種屌絲逆襲的傲嬌感。但嘴上還是很謙虛的說:蒙古人的小轎車也能開進來,我們的車也是可以的嘛!
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是一見如故。馬上就車況路況還有旅行見聞給我上了一個多小時的德語聽力課。
老爺子的這台德國MAN重卡改裝車已經環遊過除了南極洲的全世界。不過不是跟他,而是上一個車主。據說是一個酷愛潛水的大公司高管,他花了40萬歐買下和改裝了這個車,環遊世界以後車況損耗比較大,加上太貴,放在車庫裡好多年無人問津。最後沒辦法以8萬歐的價格賤賣給了瑞士老爺子。
老爺子自己花了一年多,才把車修好。又自己花了不少錢加裝了好多牛逼的裝備。比如強大的太陽能供電系統,他們的車裡不僅僅可以燒水做飯,烤箱、冰箱、吸塵器應有盡有。
裝了附加油箱,整車可承載750升油,650升水。(他的油箱和水箱加滿就是我們汽車的總重。)加滿一箱油可以跑三千公里。除此之外,他的車裡還裝著摩托車,自行車等等。如此說來,我們的老福特又從屌絲階層再往下掉了幾層。
但這不影響托馬斯和老爺子要把酒言歡的好心情。不過並不是所有旅途上遇到的旅行者都能如此搭上同一個頻道。
瑞士老爺子的「鄰居」是德國巴伐利亞來的,我們也住在巴伐利亞,按理說,伊娃與他們都能算老鄉啦。即使時間還很早,但托馬斯當下決定要留在這裡與他們一起露營。得,我還得繼續上德語聽力課。
從慶寧寺出來,托馬斯與他們四人就曬著太陽聊開了,而我在草地上鋪上一張墊子,舒服地趴在上面用手機碼字。
跨亞歐大陸的路上,我們遇見的旅行者數以千計,其中有大概百分之七十都是退休後的歐洲老年人。我想也許他們並不樂意我稱呼他們為老年人,因為他們還走在實現夢想的路上。
數不清的歐洲人都懷有一個退休後環遊世界的夢想,而我遇見的這些人只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因為完成這個夢想的代價不小。瑞士老爺子說:「以前的生活里,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歐洲人會享受生活,到了年老還存著環遊世界的巨款,有健康的體魄,仍然懷著對世界的好奇心的人,真的不多,瑞士老爺子兩個月前才開始這種夢想中的生活,他說,可能除了冬天,以後就打算以這個裝備齊全的重卡四海為家了。
另外兩個巴伐州的夫婦,老爺子似乎不善言談,無事自己執一奇怪的樂器自娛自樂。老太太倒是與托馬斯聊了很久,但顯然他們聊得不那麼愉快。老太太看不慣的事情太多。比如她認為伊娃應該去學校上學,中國很窮等等。幾乎是跟托馬斯唇槍舌劍的辯論了半個下午。
托馬斯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想想這麼多年婚姻里,哪次吵架我吵贏了他?他有條有理的列出了伊娃跟我們旅行的優勢:學習進度超前,語言社交優異,見過大世面的孩子怎麼都不能比天天在學校里學的知識少。
老太太對此無話可說,又總結:人需要有長久與固定的朋友情誼。
最後還是瑞士老爺子出來圓場:「話是沒錯,很有道理。不過伊娃小朋友又不是一輩子生活在路上,她只是旅行一年多而已」。
每個旅途上遇到的人都會問托馬斯:你是做什麼的?可以支撐這樣的長途旅行。
托馬斯每一次都會告訴人家:首先花得少,善於攻略會省錢。另外也有一些自由的賺錢渠道。如果要像別人生活里隔年換個新車,貸款買個大房子,自然就沒有機會旅行了。
其次在家也有些自由賺錢的渠道。比如以前在中國住就把中國貨出口德國,現在在德國就做代購。
一般人嘛也不會再多說,不過這巴伐利亞的老太太又和托馬斯辯論起來。比如托馬斯說如果沒有孩子,可能不會搬回德國。
老太太笑:「我都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住在中國」。
當托馬斯說中國人喜歡買德國產品的時候。
老太太笑:「他們買的起這麼貴的東西嗎?」
我沒忍住插了一句:「中國人現在很有錢好么」!
老太太又說:「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有錢……」。
最後,連托馬斯這個長期喜歡說中國哪哪都不好的人都決定要為中國正一下名:「中國的發展至少解決了13億人口的溫飽問題,看看印度,今天還是臟、亂窮!」(印度又躺槍了,欲哭無淚:為什麼托哥你每次都要拉我墊底!)
於是話題又轉到了中國的未來,老太太認為中國沒有未來。我說:按民意來說,至少我覺得每個人都希望過更好的生活,現在的中國沒有人願意回到過去的生活里去。
老太太又笑:「我當然知道以前的中國更窮了。」
最後我就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其實這老太太絕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她的旅行經歷不比托馬斯少,我們有很多共同走過的線路,比如沿著阿富汗的帕米爾走廊通往穆爾加布的路。我們在那裡折了兩根後減震懸掛。
老太太比我們早走幾年,咬定說那裡應該是重新修路了,不然就憑我們這個車絕不可能通過那裡。托馬斯則認為那旮旯誰會去修路呢!雙方各持己見誰也不認同對方。
雖然說唇槍舌劍,但是自始至終雙方的語調都沒有提高一下,德國人的素養,這點我一直佩服,自問還真是做不到。我心裡想還好不是我在說,對著這樣不在一個頻道的人,我實在是沒有話說了。
後來我倆私下說起她的時候,托馬斯說:「我以為旅行多的人應該都是接受能力很廣的,不應該像普通巴伐利亞人那樣封閉傳統。(巴伐利亞人又躺槍了:托哥我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但是一說到不去學校上學,瑞士人(德國人喜歡嘲笑瑞士人山裡來的,比較封閉,思路狹窄)都能接受,她竟然那麼大驚小怪,果然是巴伐利亞農民思路狹窄。」
我說:「你兩根本就不是一個頻道的,多說無益。」
托馬斯說:「其實她是心裡不平衡,她工作了那麼多年,花那麼多時間精力才能實現的畢生夢想,被我這樣以這麼一個屌絲開車這麼屌絲的車實現了。她覺得很不公平。」
這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剛好我也有朋友針對瑞士老爺子豪華的改裝房車在朋友圈給我留言:德國人造的MAN牌車,確讓瑞士人開著到處浪,問我有沒有一種「遍身綾羅者,不是養蠶人。」的感覺。
當然他是開玩笑,眼下之意是問我羨慕不羨慕人家的裝備。
對我來說,雖然過著好多人夢想中的生活,但是心裡一直都不踏實,我也一直總覺得應該先踏踏實實賺更多錢,再以更好的裝備旅行。就像這兩對老夫婦一樣。這才是大眾對旅行的普遍認可方式。
比較矛盾的是:我現在也幾乎有財務上的自由,玩的時候,似乎也沒有耽誤賺錢。完全有能夠滿足當下自己物質慾望的能力。
一切都只是一種來自心底的不安:我和別人過得不一樣!
人同時擁有兩種相互矛盾的心理:
前一種是從眾心理:別人有的我也應該有,別人那樣生活我也應該那樣生活。
後一種是獨立心理:我們都希望自己有點不一樣的標籤,在人潮洶湧的世界裡,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當我徹底走上一條和別人不一樣的道路,除了驕傲,其實我心裡還有不安。因為沒有人可以告訴你,你走的路是不是對的。我是探路者,只有我自己才能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德國公共交通或將首先應用自動駕駛,會因為美國首例無人駕駛撞死行人被叫停嗎?
※三月底,復活節前,德國再次大雪封路,事故頻發,春天啊,你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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