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到底長什麼樣？

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林黛玉美貌，應該是錯不了的。

初入賈府時，她年齡尚小，王熙鳳第一次見她，就盛讚「天下竟有這樣標緻人物」，因為習慣討好賈母的緣故，鳳辣子言語可能會誇張些，但賈府多美人，能在老中青美人堆里大讚林黛玉，姿容若是不出眾說不過去，一見鍾情的賈寶玉，哭鬧時也不忘說「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這就不止美貌了，連氣質都很好，用流行語來說就是很仙。

還有一段為她美貌蓋章的描寫很有趣，來自呆霸王薛蟠。有次王熙鳳、賈寶玉被趙姨娘夥同道婆坑得魔魘了，家裡亂作一團：

別人慌張自不必講，獨有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賈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忙作一團時當下酥倒，這就很薛蟠了，畢竟從香菱、夏金桂、雲兒等可看出，他是一枚典型的外貿協會會員，或者說是警幻仙子分類中的濫淫型人物。

話說回來，讓眾人實名推薦的林黛玉到底長什麼樣？作為《紅樓夢》第一女主角，曹雪芹對她是有詳細的外貌描寫的：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這段描寫未必準確，因為《紅樓夢》版本眾多，光一個《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就有甲戌本、已卯本 、庚辰本、戚本，再加上蒙古王府藏、列寧格勒東方學研究所藏等，外貌描寫都稍有出入，但細看下來，後面描寫基本保持不變，主要爭議在前兩句，比如：

兩灣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

兩灣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笑非笑含情目。

兩灣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兩灣半蹙眉，一對多情杏眼。

兩灣似蹙非蹙罩煙眉，一雙俊目。

兩灣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兩灣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眉灣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動而仍留。

……

對比下來，爭議之處，主要在於眉毛，到底是籠煙眉還是罥煙眉？眼睛的神態，到底是似喜非喜還是似笑非笑或是似泣非泣？而這一雙眼睛，到底是含露目還是含情目？

先說眉毛，林黛玉跟眉大有淵源，名字中的黛，賈寶玉撩她時，就說《古今人物通考》上寫了「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說文解字》里也說了「黱,畫眉墨也」，黱同黛，賈寶玉靈機一動，就給她取了表字：顰顰。

這個顰顰就大有意思了，世人都知道東施效顰，顰就是皺眉頭的意思，你看曹雪芹描寫林黛玉那幾句，似蹙非蹙，正是皺起眉頭的模樣。

而幾種眉毛的寫法，周汝昌也做過考證，說是籠煙是化的「煙籠寒水月籠沙」，無法想像眉毛形狀，罥則是纏繞、牽掛之意，罥煙眉更合乎意境。我倒覺得二者差別不大，正如畫畫一樣，古人文字寫美人也往往是在寫意，煙是淡淡的，又似蹙非蹙，想必林妹妹的眉毛是兩彎新月的樣子，她氣血不足，對應毛髮不盛，也是淡淡的，正好如煙。

似喜非喜還是似笑非笑或是似泣非泣，應該對應似蹙非蹙來說，美人皺眉想必是不高興的，林妹妹又是常常小性的主，還是出了名的愛哭，似喜非喜或者似笑非笑不像她，似泣非泣可能性倒是很大，畢竟她前身是絳珠仙子，本就是為了還淚而來，但含情目和含露目就難說了，比如周汝昌覺得含露貼切，濕潤如同愛哭，但我倒覺得含情更有意境，畢竟哭只是一面，無論喜怒哀樂貪嗔痴，背後仍然是情意。

剛才說了，曹雪芹這段人物描寫是寫意，寫美人總往面若桃花齒若編貝具體了寫，反而是沒有想像空間的，寫意正好多了一份距離感，所以把眉毛、眼睛畫完後，緊接著是「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這就承前啟後了，愁對應蹙，林黛玉總是鬱鬱寡歡的姿態，這是她的外在氣質，病則是實，她嬌弱多病，和愁郁是互為承接的。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沒有增加信息量，只能說是細節補充，淚光此處估計會有認為對應含露目更貼切的觀點，但既有淚光又何須含露，豈不兩相重複？嬌喘則是對應一身治病，林黛玉畢竟是多逛幾次園子就會病倒的人，當然這也可能是對應了她的肺病，呼吸不暢，自然會喘，因為是美人的緣故，才會嬌和微微，其實想來的話，哪怕是美人，老是咳嗽吐痰也是不雅的，還能如此寫來，可能是真愛吧。

「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這兩句則很妙，同樣是帶著愛意在書寫了，嬌花照水的意境有點類似閉月羞花，這難免不讓人想起四大美人，在後會詳細點明，而弱柳扶風則是虛寫了體態之美，弱柳可見其窈窕，這和比作楊妃的寶姐姐大相徑庭，扶風則又回到了其嬌弱，雖說賈家姑娘都是只吃一點點風吹吹就倒的，但真正長病身弱的，只有林黛玉一人。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是最末兩句，頭一句不難理解，比干有一顆七巧玲瓏心，此處應該也是誇林黛玉玲瓏之意，不要只記得她哭，整部《紅樓夢》里，她的奇思妙想更多，詩文就可見一斑，更何況還有各種用古詩文的手法打趣人，比如母蝗蟲、陪嫁單子等等，她若是身子好，不見得不如史湘雲活潑。

「西子」這一個，回到之前說過的四大美人，有人指出林黛玉形象里有西施的借鑒，這未必沒有可能性，畢竟顰的代表也是西子捧心，痛到眉頭皺起（蹙），才有了東施效顰，而林妹妹病和西子病也是一樣，只有美人愁苦才惹人憐愛，不信你看東施試試，巧的是，林黛玉後來寫《五美吟》時，也寫過西施，但並無關聯之意。

其實不止是西施，她「瀟湘妃子」的號，瀟湘館、斑竹等印象，估計又會讓人想到娥皇女英，但正如西施的借鑒一樣，這種混用並非她們有命運的相似之處，而更像是對心上人的書寫，美都是相通的，而在書寫者心裡，無疑林黛玉正是美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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