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草莽精神的英雄
項籍公：
許久未見，初來乍到的我多虧你的照顧，才避免了在地府從事繁雜的勞作，畢竟李廣早已成了老驥。幽暗的地方待久了，總是會想想外面光怪陸離的事。看著孟婆碗中泛著紅光的忘憂湯，我總想起，道道烏江血水染紅你眉梢的英氣，長劍當天，呼嘯著你的怒號，在陰陽天地中劃成不朽神明。
項公項公！你的身軀照麻衣神相看，氣勢雄強，眉高頤和，且肯定是會光耀千古的偉人。你那力能扛鼎的傳說，深深鐫刻在斑駁青史上，哪怕是到了垓下之圍的末路窮途，你也不曾放下你王者的尊嚴，面對濤濤漢軍，悠悠烏水，劍氣一揮，便是驚世英氣。所以，英雄註定了是你！
而我呢，李廣，一個多麼遼闊蒼茫的名字。我自忖從未對漢室做過任何越禮的事，我盡職盡責，奮勇殺敵，在那苦寒無比的蠻荒之地，我駕馬急行，只為把最好的消息呈給聖上。我又謀求些什麼呢？不過就是希望得一個萬戶封侯。可惜，萬戶侯是做不成咯，倒是頭上頂了個「飛將軍」的名頭。飛將軍，多別具一格的稱號。我，李廣，飛將軍！飛了一輩子，也沒能飛出這個天地的囚籠。
我一生不曾對漢室不忠，不曾與奸佞小人為伍，不曾屈服於刀筆官吏。只一件事，我是臣子。做臣子的總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做臣子的從來都是身不由己。我還記得我夜滿彎弓射石虎的那天，月色明潔，和我拔劍自刎的那天一模一樣，同樣是滿地銀光，正如我赤誠的心，只可惜，月色未變，而李廣卻早已不是那個夜滿彎弓射石虎的飛將軍了。
而你呢，項籍公，你恐怕不知道做臣子的滋味吧。我在監牢的時候時常會想，倘若垓下之戰獲勝的不是高祖，而是你，項羽，那我這個飛將軍是不是早已封得萬戶侯了呢？只可惜，歷史從來都容不得半點的假設。
從前我深入莽原的時候，看見馬背上匈奴頭領雄武的氣概，你說怪不怪，那時我想到你，挂念你，如果寫成句子，那就是：「我們也有個項羽。」但我的潛台詞卻是，你多麼需要他那麼點草莽精神。
你是我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恕我直言，你從來當的都是王者，王者註定是要被歌頌成英雄的。處於極尊位的你，恐怕不知道我這個漢室臣子的滋味。我真是一個可笑的人，為了那一個封侯壯志，苦苦在戰場上廝殺四十年，最終只落得一個帶兵不力的污名，悲哉悲哉。
王者註定是要成為英雄，而臣子只能當個狗熊，哪怕是一個失敗的王者，也值得後世歌頌千年。你知道，我愛英雄，所以愛你。你是我心中現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作為你虔誠的後輩。
我時常覺得我顧慮太多，又難拋去，這已成了痼習，臣子做久了，也想著試試做君上的滋味。我承認，我想過，奈何，我的時代，早已不是你的時代了。九五之尊的寶座被牢牢地握在漢室手中。我就是想憑自己，打出一片新的天宇，又有幾分勝算呢？
信，快寫完了，回頭一看，胡言亂語的倒是不少，希望你不要介意。不久我就要遠征南冥地府，恐怕明日，你我，又再隔天涯。
祝你和夫人一切都好！
晚 李廣 謹上
北蠻地府歷四月二十八日
我還想到，有一天為你的霸功偉業出點力氣。李廣，又及。
我還想貢獻給你一些為君之道，看能不能讓你這位英雄弄出點什麼來！李廣，又及。
TAG:徐則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