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〡幽蘭逢春
妻在窗外說，蘭花出鞘了，滿是欣喜。我一聽，跟著樂，還有些驚訝。頭天還在感嘆，這些種在院子里的蘭花，怕是糟蹋了它們。
去年清明後回老家，撲面的風裡都是蘭花香，心痒痒，翻山過坎，在山林里尋得幾棵，不遠千裡帶回蘇城，種在院子里，還精心巴意種了兩盆，放在陽台上。
種下的這些蘭花，都帶苞，沒幾天，就開花了，滿屋子都是花香。蘭花的香味最入心，不濃不淡、不俏不鬧，溫和中潛藏一絲厚實，餘味悠長也餘韻萬千。喜歡蘭花的人，在意的就是它這種綿柔幽深的香氛與意蘊。
老家的山上，多蘭花，有春蘭，也有夏蘭。春蘭一枝簪，總是開在旮旯里，叫人好找。東風漸暖，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花花草草，早就按捺不住，一個個伸胳膊蹬腿，巴不得早一天換個模樣。迎春花開得熱熱鬧鬧的時候，春蘭也悄悄探出小腦袋，打量身邊的世界。只要鑽出了土皮，日頭一曬，春風一吹，花蕾日漸膨大，春天就這樣在它的孕育里，色香味齊全。一日，花蕾一顫，砰的一聲，蘭花開了，香幽四散，被風送入人們的鼻息。人們很是新奇，又很納悶，這蘭花怎麼開得這麼早，開得這麼早的春蘭怎麼這麼香？四處找，不見影子，想離開，又被蘭香扯住腳，走不動。
最多的，要數夏蘭。夏蘭比春蘭要威武，鞘桿粗且長，花朵也多，少則五七朵，多的有十好幾朵。夏蘭茂盛的時候，接近春夏之交，天氣正暖，小南風呼呼一刮，從山嶺上飄出來的香味，直往村莊里撲，透過窗欞，鑽進屋子裡來。這個看不見的小調皮，拽拽這個，碰碰那個，一屋場的人，它都要招呼一遍，還有誰會忘記它？
生在山裡，長在山裡，居在山裡，這蘭花，打小就是最好的夥伴。蘭花須插滿頭歸也好，幽蘭生空谷也罷，直到以後讀書才知道，從記事時起，這些場景，這樣的味道，就沁入內心，不會因為秋去冬來而少卻應有的滋味。這是一種鄉情，也是一種鄉味，與生俱來，落地生根于山里人家，這一株株蘭花，還不長在骨頭縫裡？
倒是到了外面，到了千里之外，無暇顧及，少了這些蘭花的消息。春風年年，山上的蘭花自然會如期綻放醉人的香氣，只是，越來越少人在意它的熱烈、它的幽香，越來越多的人記不起它、記不住它，就算山風裡的蘭香依舊濃烈，還會有多少屬於它的生活片段？
沒有答案，估計沒有人願意做出答案。梅蘭竹菊，多少人心裡的四君子，單單山旮旯里的一株蘭，又該叫多少人羨慕，心裡頭放不下？
常年在外，難得回一趟山村，返回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不帶，唯獨這山林的蘭花，不能不帶上幾棵。為了覓到這些蘭花，爬山鑽林，被荊棘條扯了頭髮，被芭茅草割了手指，也無所謂。沒有人說為什麼，樂此不疲的人最清楚為了什麼。
小時候愛折騰，喜歡在蘭花將開時候，扛了鋤，上山，挖回一堆，稀里糊塗種在曬場邊。母親說，傻孩子做傻事，挪了窠的蘭花不會再開花了。父親也這麼說過。還真是，曬場邊的蘭草花，就算活了下來，葉子長得蠻茂盛，就是不再抽出一個花鞘來。大抵這蘭花也是小孩子的性情，委屈，不情不願！
但是從山林里颺散出來的蘭花香，一年一年香幽了整個村莊，家門口的田畈，瀰漫的都是這入心的香芬。山村的光陰，就這樣伴隨天上的流雲，或卷或舒，無聲向前。
前些時候，老鄉在朋友圈裡曬，頭兩年從老家移栽過來的蘭花，冒出了好幾根新鞘，估計過不多久就要開花了。真好。
又無端有些懊惱。種在室內的兩盆蘭花，最終還是枯萎了，沒少花心思，就是摸不清它的秉性。甚至想，這蘭花，是山林之物，野慣了，生生把它挖起來，帶到千里之外，還要安放於斗室之間，它的倔勁一上來，就算再有心、再細心，恐怕也熱不了它的心。到底是不是這樣呢？老鄉家的蘭花，怎麼就那麼懂事，春暖花開的時候，也不甘寂寞，冒出撩人的嫩鞘來？
細細想，恐怕不儘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常言飛鳥如人、樹木如人，花花草草，也跟人一樣，這蘭花，一樣有著世人的心性。儘管總是說落地生根，但也常說隨遇而安。即便是挪了窩，換了地方，只要生命尚在，就一定會長出一片天地來。蘭花如是，人也一樣。
院子里的蘭花，不聲不響冒出新鞘，想必它的根已經融入了腳下的泥土，它的心裡，也有了江南的風雅，所以，春風盈門的時候，一定要綻放出應有的風采，不為誰，就為它自己。
一想到蘭香滿園這四個字，心裡就有味，就有看不見的清香在流動。宛如聽那首古琴曲：幽蘭逢春，生命氣息、曼妙鄉情，也緊隨而來。無論在哪裡，這都是內心深處的一懷想、一種色彩，無論過去多久，會依然鮮活、香幽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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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程慶昌， 1969年出生於安慶太湖，蘇州市作協會員。小說《祈禱》獲新世紀文學曙光創作徵文（魯院卷）小說類二等獎，組詩《光陰滋味》獲揚中市全國河豚文化詩歌大賽優秀獎，小說《過客》獲全國小說徵文二等獎，散文《一個人心中一座城.》獲2014年蘇州市「中國夢，我心中的夢」徵文二等獎（一等獎空缺），2018年，《蘇州賦》獲 「江蘇城市賦」徵文一等獎。出版散文集《家在蘇州》（與李建榮合著）。作品入選多種選集。長篇紀實文學《鄉村匠人》入圍蘇州市作協2017年重點作家作品創作扶持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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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南居，終於遇見你
蘇州·吳江·黎里九南街15號
編輯：張建林 胡兵想 石愛芝 吳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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