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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難忘教壇二三事

從事中學教育工作35年,退休也已十年,年老健忘,但教學生涯里的幾件小事,卻難以忘懷,間浮眼底。

72年從湖北潛江農村招工回來,在武漢一師培訓一年後,分到市五中。和我不在一個連(那時年級稱為「連」)的周蔭雲老師很快引起我的興趣與關注——

借力毛主席

周老師個不高,背有點駝,戴著深度眼鏡,快五十歲了,見人總是笑眯眯,挺和氣的。一九七二年我在武漢一師招工培訓後分到五中教書,第一次見到他印象就是這樣的。

儘管周老師身體不大好,對人樣貌也不凶,但他帶班是很有名的。那時剛複課鬧革命不久,各班都有一些調皮的學生,許多班的紀律都是亂糟糟的,不能安心上課。可是他所帶的那個班,上課紀律好得出奇,如同現在重點學校的班級。我很奇怪,有些老師告訴我,周老師當班主任是很有一套經驗的,他做學生思想工作細緻,辦法也是挺多的,許多老師都很佩服。

然而周老師竟也有失靈的時候,也有管教不好的學生了。他的班新轉來的一個學生,不久後紀律越來越差,上課講話鬧堂,下課打架,為所欲為,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憑仗什麼關係,連工宣隊也不放在眼裡,甚至有時敢跟周老師頂。

這可是出新聞了,周老師也有沒有辦法的時候,同事們互相傳告,有的還故意找他詢問打趣。

但是打趣周老師沒能持續多久,不久後的一天,那個調皮學生突然規規矩矩,周老師的班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這個差生是怎麼突然變好的?大家都覺得奇怪,想探個究竟。一位知情的老師向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引得我們哈哈大笑。

原來,那天下早自習時,那名調皮學生衝出教室,將一大塊沒吃完的油餅往樓梯拐角的窗外扔去,不料動作太猛,沒有扔准,「啪」的一聲,扔到窗邊新貼出的毛主席語錄上。

「好呀!你怎麼敢擲毛主席語錄?」周老師剛好從那裡經過,他那深度近視的眼睛居然看到了這件事情。周老師喊住了這個學生,嚴肅地向他質問。

「我......我沒有擲。」調皮的學生恐懼了,緊張得不敢辯解是無意扔的。

「你擲了!」旁邊做清潔的幾名同學一起做證。

鐵證如山,下面的事情就是周老師的戲了。對於這起「嚴重的反革命事件」,周老師對他做了寬大處理:不向學校工宣隊舉報,也不向公安機關反映,替他保密。條件就是他要好好學習,嚴守課堂紀律。

一九七八年我參加高考,離開了五中,離開了周老師。

上星期溫主任從石家莊回武漢,十幾位五中退休的老教師在中山公園與她聚會,有人說不久前還路遇過周老師。

周老師今年應有九十多歲了,一定還是笑眯眯,挺和氣的樣子。

五中老教師武漢中山公園聚會,後排正中為溫主任,後排右一為作者

教書七,八年後,在一次和父親的老同事,教院的馬鵬舉老師談話時,他對我說:「你教學有成績,有心得,何不歸納總結一下,投稿教學雜誌?」

聽他這句話後的一,兩年里,我收到了十多本國家與省地教學雜誌的樣刊,興奮之後,也收到了落寞孤寂——

還在期待

教書快20年了,前年忽然想到,何不將多年的教學心得總結一下。筆端一開,兩年來在全國一些教育雜誌上發表論文,教學經驗和實驗改進等文章也近20篇了。

看著自己變成鉛字的文章,與所以剛開始有作品發表的人一樣,喜悅之情可想而知。然而陶醉之餘,心中還有些揣揣的:這些新嘗試的教育方法,有無不當之處?自己的實驗改進,別人做來,是否順利?更有些希冀,希望能得到兩,三封讀者來信,那怕是有批評意見的來信。

反應不算冷寂,我先後收到了40封來信。

但是,且慢高興,這40多封來信中,有20多封是征訂複習資料,試卷的。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資料部,教學研究會,編委會的征訂單,最後都附有優惠辦法的說明。我沒有回信,因為我不知道這些資料是否對我的學生適用,我不想為了自己獲得一、兩角錢的好處而讓學生花一、兩塊錢去買本不頂用的東西。更怕錢一匯出,石沉海底。

除了這20多封征訂函,還有4封信是請我編寫資料的。

這幾封列印的信里都說,「由於您在中學教育界有一定的知名度,造詣較深,我們準備邀請您參加編寫某某書中的某某部分」,接下來,談到編書的格式,篇幅的要求及一些細節說明。

能夠被人邀請編書,這當然是一件令人高興愉快的事情,因為這說明了一種信任,也說明了一種水平。

我準備嘗試一下,我相信自己有這種能力。

然而我馬上放棄了嘗試一下的打算,因為我在信尾看到了最後一句:「我們要求每位作者包銷200冊,如果你能完成上述任務,請儘快將決定與書稿在某月某日前寄與我們。」

還有兩封信是請我去開會的。地點是黃山和廬山,一個是短期的學習班,一個是研討會,主辦單位是一個比較小的院校和一家影響不算太大的雜誌。

開會地點很吸引人,社會上公費旅遊的人也不少,但中學校經費緊張,這又不是上級教研學會正式來的通知,我恐怕校長不會答應,提都沒提這件事。

另外5封來信,卻送給我成為萬元戶的機會,作為教師的我生活清貧,正需要這樣的機遇。

可信中傳授的方法卻有點神秘,信里附有一張印有五個人姓名,地址的小表格。要我將兩元錢寄給名單上的第一位,再將第二位升至第一位,而將我的名字列在最後,然後將此信複製20封寄出。信中保證我將很快發財,還列舉了好幾個發了幾萬元,十幾萬元大財的幸運者的例子,都有姓名有地址。

這幾封來信使我得知以前隱約聽到的「神秘鏈」傳聞是怎麼會事,對於這種把戲我當然不屑一顧,然而使我吃驚的是,這幾封信全都來至各地中學,信上排列的名單也都是老師,中學老師怎麼會相信這種玩意?我心中感到一陣悲涼。

不過,接連來的另兩封信倒使我動了點心。

這兩封來信信封考究,印著某某先生台鑒的稱謂,信封下面印的是《現代中外教育論壇》編輯部,地址是海南省海口市。

第一封信為鉛印的約稿函,說明此雜誌與香港金陵出版公司決定聯合出版《中外優秀教育教學論文選》,請我寫稿,並請交納通聯費5元,用於通信聯繫。

十多天後寄來的第二封信,是一封鉛印的紅紙報喜信,恭賀我在某雜誌上發表的一篇論文獲一等獎,並請寄去40元,作為評審與頒發證書的費用。

這當然是很高的榮譽,但顯得有些漂浮,我總有點懷疑,這裡面是不是包含著小小的騙局,我不想把我辛辛苦苦寫出的這篇論文的稿費,又全部奉送出去。

不久後的事實證實了我的猜測,我還見到了這幾位企圖詐騙我40元錢的「編輯」,這是在暑假裡一天中央電視台的午間新聞里看到的。幾個胖胖的年輕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從鏡頭前走過,他們幹勁十足,按教學雜誌上的作者姓名地址寄出了成千上萬的一等獎「報喜信」。

面對這麼多不相干,甚至欲置我於險地的來信,我感到惶惑。我期待了很久,我需要的是與我商榷教學問題的信件,為什麼沒有一封這樣的來信?

我終於想到,或許人們現在對這些已不感興趣。

但我還在期待,這期待猶如一個明知車已收班,不會再來的趕路人,走遠後卻還回頭向車站望去。

——想到尊師,想到尊師的幾件事。

尊 師

「岳父的學生昨天到家裡來了。」在南昌與外甥聊天時曉明說道。

「咦,——你岳父不是去世兩年了?」我有點驚訝地問。

「是呀,他們是來看我的岳母的。」曉明緩緩答道。

幾年前一次相聚時曉明就曾說過,他岳父過七十歲生日那天,許多學生從外地趕到,在一家很高檔賓館給他張羅了祝壽宴席,賓客滿座。一個學生的紅包里包著兩萬塊錢,還有位學生送了一尊金壽星老。

曉明的岳父是財經學院的教授,這個我知道,但我也是個老師,他的學生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我向曉明討教。

「那很早,還是八十年代初的時候,岳父年輕,還不是教授,一人住在學校。他對學生關心,與學生相處得特好,那時改革開放不久,有些農村來的學生家裡很困難,飯都吃不飽。岳父的抽屜總是敞開的,任由他們自己拿飯票。二十多年前的這些學生正逢天時機運,又是財經專業,許多學生現在都是銀行行長或大公司的董事長了。」

俞主任的學生對他也很好。俞主任是我在實驗學校的領導,同事,也是朋友了。實驗學校當年是有名的學校,他教學好,對人又熱心快腸,且當過多年的班主任,受惠的學生應不少。

俞主任有一年去深圳旅遊, 回來後我才知道是多年前他的學生的相邀,一切費用由那裡的幾個學生包銷。前兩年退休後,他在西安的學生又請他與他太太去西北遊玩了一遭。

你可也遇到這樣的事情?看到這裡有人可能會問道。

我早年教書的中學只是普通中學,雖然盡責,無奈才疏學淺。當班主任的時間很短外,言語也短,不善於與人聯絡打交道,對學生也沒有他們那樣好。況且我本人也只是一匹夫,我的學生里後來也就沒有達官貴人,成功人士極少。學生成人後大都是販夫走卒,芸芸眾生了。

外甥岳父和俞主任那樣的好事當然我不曾遇到。細想一下,有兩件小事,也可以一道,但都有許多年了。

一件事在十多年前,那天我乘九路公共汽車回家。車很擁擠,一位年輕秀麗的女售票員,手裡拿著票板,從前門那邊擠了過來,我伸手遞錢給她:「買一張八分錢的票。」

「喲,梅老師,是您呀!」那女售票員看著我高興地說,準備接錢的手縮了回去,我也認出是我以前教過的一個女學生了。

「不用買票,不用買票!」她連連對我說道。

「那怎麼好?」我做人一向守規矩,汽車那時也還未作興承包。

「您不用買票。」她笑著推開我攥著錢的手,又擠著向後門邊賣票去了。

過了一會,她從後面走過來。

「梅老師,您到哪裡去?」她售完了票,用橡皮筋紮好票板,有些輕鬆地向我問道。

「我回家去。」

「您的家在哪裡?」她接著問道。

「我家就在這裡。」我住在民權路的街面上,樓下是一個面鋪,我指著那個正掛著許多待晒乾的長面的面鋪對她說道。

「陳師傅,把車停一下!」她馬上對前面司機大喊一聲。

汽車立刻停住,在我的家門前,汽車門打開了。

我沒想到會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有點不好意思地下了車。那公共汽車又重新開動了,我回過頭去,她還在笑著將手伸出窗外把手招。

另一件事也有十多年了。

那天我早上我路過民生路上的「川味香」餐館。「川味香」是那帶很有名氣的一家老字號,招牌上「川味香」三個字寫得很好看,但現在已關張幾年了。

「川味香」門前炸油餅的攤子排著長隊,馥郁的油餅香氣飄來了過來,將我的腳步纏繞,有這麼多人站隊,那油餅的滋味一定很好。我剛好還未過早,就跟著排了隊,不一會也到前面了。

油餅師傅是個年輕小伙,白白胖胖,短頭髮,大眼睛。一看很面熟,再看確認是從前教過的一個男生,還是以前那樣稚氣未消。

將手中薄薄鬆軟的麵餅輕輕放入油鍋中,一抬頭,他也看見我了。

「梅老師,您家來了!」他笑著大聲向我招呼道。

「您家稍等一下,」他揮揮手接著向我說道。雖然油鍋上的網欄里有已炸好的油餅,裡面的案板上也有切好成長方形的許多塊整齊麵條,他還是重新取了塊麵糰,在案板上迅速按壓成圓餅,輕放入油鍋後將手鬆掉。

那個在翻滾的油鍋里顫動的油餅,看著,看著,就有普通油餅的兩個大了。

「——嗨,你這算什麼事?一個油餅,八分車票。」讀到這裡可能有人會哂笑。

咳,——其實不論貧富,無論多少,即或只是許多年後遠方電話里的一聲問候,學生尊師的拳拳之心,都會讓老師感到同樣的欣慰,一樣的自豪。

【作者:梅長釗(武漢,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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