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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適齋治學回顧

同適齋治學回顧

作者其人

任訪秋(1909-2000),原名維焜,字仿樵,筆名訪秋,河南南召人;著名中國文學史家、教育家。曾任河南大學中文系主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河南省政協副主席等職。任先生文史兼治,古今不隔,學問淹博,精進不息。早年治學深受錢玄同、胡適影響,將書齋命名為「同適齋」;文革結束後,年逾古稀而學術熱情煥發,乃以「不舍」名齋,治學益發勤謹。

1929年夏,我在河南省立第一師範畢業後,沒有去南方參觀,就與同班徐緒昌去北平,準備考大學。到北平後住在沙灘一個小公寓里,作考試的準備。我報考了三個大學,最後被北師大錄取。我上了國文系,系主任倒是我一向欽佩的錢玄同先生。他給一年級開的課是「國音沿革」,實際就是中國語言的發展史。到了二年級,他又為國文系開了兩門課,即「經學史」與「說文研究」。這些課我全部聽過並作了詳細的課堂筆記。

錢先生是晚清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的高足。太炎先生在學術上,是繼承並發展了皖派戴 (震)、段(玉裁)、二王(念孫、引之父子)治學的精神與方法,特別值得令人尊敬的是他力排滿清,成為企圖恢復漢民族河山的革命志士,魯迅先生稱他為「有學問的革命家」。

當我聽了錢先生一段課後,真是「茅塞頓開」,眼界為之一擴。他往往用簡明的語言,對清代一些著名學者的學術成就與獨特的造詣給以概括與闡述;用對比的方法,對同一時代的學者在治學的專長上進行比較,還從縱的方面,也就是從時代的發展上進行比較,如將清儒與漢儒以及宋明儒者對問題的看法進行比較。在講經學史時,他的闡發極其宏博而又精闢。他談到清代樸學大師的「實事求是」,與無徵不信,以及獨立思考的精神,弟子在學術問題上倘有新的發現,證明老師說法的錯誤時,可以直言不諱地對老師的說法進行糾正。錢先生打破了古人固守「家法」、「師說」的門戶之見,而能夠客觀地實事求是地給古代學者以公允的評價。如在經學上,以往主張古文者攻擊今文學家言為謬說,對漢代古文大師劉歆所提倡的經典信奉不疑。章氏推祟劉歆達於極點,至刻一圖章,文為「劉嵌私淑弟子」。但今文學家則竭力攻擊劉歆,認為劉所提倡的經典都經過他的篡亂和修改,康有為寫了《新學偽經考》,說劉歆所提倡的經學是給王莽篡漢作輿論準備。因王莽國號為「新」,所以稱劉歆所提倡的經學為「新學」。錢先生曾受業於太炎,故熟聞古文經學家之說;後來錢先生又問學於今文經學家崔適,並從崔處借閱了與崔氏同調的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還讀了崔氏的《史記探原》,遂不篤信古文經學。五四以後,由於西方科學方法的影響,錢先生徹底打破了經學家們的門戶之見,而把經學看作歷史資料,從歷史角度考證其真偽,藉以說明古史的真相。我在30年代聽了錢先生的課後,對他這種科學態度深為佩服。

另外是胡適。我在一師時,即讀過他的《文存》、《中國哲學史大綱》以及《白話文學史》等著作。我到北師大時,胡在北大任教,曾講授《中古思想史》,我為聽他的課,每周去馬神廟北大二院禮堂聽一次他的講授。我覺得從錢、胡二人那裡,學得了治學的方法與態度。為表示對他們的崇信,把我的僅有兩三平米的書齋命名為「同適齋」,並請我的摯友羅君夢冊加以書寫,貼在書房的門上方。

1930年,我還在大學一年級時,偶然領到一份桐城姚岳選編的《論文名著集略》,從唐宋八家,歷明代的歸震川,清初的侯方域、魏禧、汪堯峰,直到方、姚、梅曾亮、曾國藩,最後為吳汝綸,共十八家。我當時以他所選的名家為線索,翻閱了各家的文集,並用原書與鉛印的講義進行對校。根據我當時粗淺的文學理論水平,對這些古文家的文論進行了分析、比較與評價,寫了約4萬言的論文《古文家的文論》,發表於北師大《國學叢刊》第1卷第1期。這可以說是我進大學後寫的一篇比較用力的學術論文。今天看來,雖然比較粗淺,但對古文作家的創作與批評等方面的論點與主張,還是條分縷析,能夠實事求是說明其然,並企圖探討其所以然的。

到了二年級,我就參加了《國學叢刊》的編輯工作,並主編了第1卷第3期。在本期發表了我的篇幅較長的考訂與評論的論文,有《袁中郎師友考》、《袁中郎評傳》等。另外《邊塞詩人吳漢槎評傳》則發表於北平《新晨報》副刊。

1932年,我考進了北京大學國學研究所。入學以後,我選定的研究題目為《元白研究》,導師為沈尹默先生。當時研究所在北大三院,由於制度不健全,也不上課,僅靠研究生與導師自己聯繫。我僅同沈先生通了幾次信,不久他就擔任了河北省教育廳廳長的職務,到天津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聯繫。

1933年我大學畢業,到洛陽河南省立第四師範任教。到了1935年,忽然接到北京大學研究院的通知,說研究所已改為研究院,原來的研究生須到校進修,否則就要除名。我於是只得到校學習,住在北大三院丁巳樓。學校對我們還算優待,每人一間房子,沒有什麼干擾。這時我的論文題目已改為「袁中郎研究」,指導教師為周作人,因為他一向是表彰晚明公安派小品文的。那時,八道灣周宅我去了不知多少次,嚮導師借書,並提出問題請教。豈明(周作人的筆名)老人對青年一向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沒有學者名流的架子。到了1936年暑假前,論文完成,經過評審委員會審閱通過,准予參加答辯。當時答辯委員會系五人組成,主任委員胡適,副主任委員周作人、羅常培,並請校外專家二人,均系清華大學教授,一是陳寅恪,一是俞平伯。委員會以無記名投票方式表決,我的答辯獲全票通過。

畢業論文《袁中郎研究》內容共分兩大部分:一、年譜,二、文學。發表時,分為上下兩編。上編論述,下編年譜。該文對中郎思想及淵源作了縱的探索,研究了他與李贄的關係以及與王學當中泰州學派的關係,然後對中郎思想作了微觀的剖析。

袁中郎的文學論在當時是反覆古主義的,為了闡明中郎文學論的革新本質,不能不對明代兩次復古運動,即何李與王李的復古主義進行追溯與論述,這樣對中郎文論的革新意義,才能有較深刻的理解和評價。其次,對中郎文學革新的理論與主張,作了比較系統的闡述,並對當時附和中郎的作者的見解,作了概括的評述,從而說明所謂公安作為當時文壇的一個流派的聲勢與影響。通過這部論文,可以看到從明代何李開始,直到五四,中國文學論中的革新與復古兩派在鬥爭中發展的線索。

論文完成後,交給導師審閱。導師審閱後又交給院組織的答辯委員會各位委員審閱。在委員中以羅常培教授看得最為仔細,他把論文中的引文和原文進行了校對。有不符處,都用楷書寫成小長方字塊貼在論文的上端。不久論文答辯比較順利地通過了。與我同時畢業的學文學的黃天朋(轂仙,四川人)的論文題目是《韓愈傳》,學歷史的有張鴻翔、盛代儒,他們的導師是清史專家孟森(心史)教授。答辯結束後,我們幾名畢業生邀請了校長蔣夢麟及其夫人陶曾觳女士,文學研究所所長鬍適,導師周作人、孟森及研究所秘書盧逮曾等,在中山公園來今雨軒吃了一頓飯,並攝影留念。

研究院畢業後,我沒有考慮在北平找工作,又回到洛陽任教了。

1940年2月,由友人介紹,接到河南大學文史系的聘書,職稱為講師。接到聘書後,考慮到河大在嵩縣潭頭,那裡的情況還不清楚,同在洛師任音樂教員的堂兄冠五商量後,決定利用寒假先把眷屬送回家鄉,過春節後,我一個人到河大去。於是攜帶妻兒,和堂兄一起,從盧氏縣澗北村出發(1938年河南省立洛陽師範遷到盧氏縣澗北村),旱路跋涉,回家鄉去。

春節後,我把妻兒留在家鄉梁溝,隻身同一僕人去嵩縣潭頭河大。當時河大文學院院長為嵇文甫先生,文史系主任是張邃青先生,二位都是我在第一師範讀書時的老師。我到那裡後,受到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系裡讓我開了兩門課,一是中國文學史,二是古代散文選。文學史,我在洛師已教了幾年,並寫有講義。「散文選」所選篇子,大都是魏晉人的作品,如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陸機《文賦》、鮑照《蕪城賦》之類。文學史沒印講義,由學生記筆記。因為這門課很長時間沒人講授,我真可說是「承乏」。上了一段課,同學們反映還算不壞,因而也算站穩了腳跟。

1941年,按照大學文學系課程的規定,文史系設有「中國現代文學及習作」的科目,但一直沒有開過,於是文甫師就同我商量,可否由我來開,我同意了。為了開好這門課,我不能不作充分地準備。我經常到上神廟河大圖書館,去翻檢五四時期和20年代及30年代現代文學方面的期刊與作家們的論文和創作。河大在抗戰爆發後不斷地搬家,圖書也隨之搬家,幸而過去的期刊及大部分現代文學方面的書籍還保存了下來。而比較重要的期刊,如五四時期的《新青年》、《新潮》、《少年中國》,以及20年代初幾個文學團體的刊物,如文學研究會的《小說月報》、《文學周刊》,創造社的《創造季刊》、《創造周報》,以及語絲社的《語絲》、新月社的《新月》,30年代的《現代》和左聯的刊物《文學月報》,以及民族主義派的《矛盾月刊》等刊物,大半都找到了。我根據這些期刊,及後來趙家璧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及一些作家的詩文集,開始了我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編寫工作。

河南大學潭頭辦學舊址

《中國現代文學史》講義,在教學中陸續寫成。1943年,友人李靜之兄在南陽辦起了《前鋒報》,他給我寫信,讓我給他的報紙寫文章。最初是向該報的副刊投稿,大抵是結合專業,屬於論古典文學方面的,有不少評論作家和作品的。有些後來收入到我的《中國文學史散論》一書中。我家在南召農村,離南陽約100餘華里,平時可以朝發夕至,那幾年的寒暑假,我回到家後,靜之常約我到報社,為他撰稿,並編印中學國文教科書。由於印刷上的方便,報社先印行了我寫的《子產》。前兩年我對該書作了修改,在河南人民出版社再版,改名《子產評傳》。《子產》的印行,引起了我對文學史出版的興趣,當我把《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卷定稿後,又商請靜之兄予以印行,這部書於1944年5月出版,印數2000冊,是出版較早的一本中國現代文學史。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卷是根據自己搜集的資料,根據自己當時對文學的認識與理解,對五四文化革命(包括思想革命與文學革命)和20年代前期中國文學的發展,作了具體的分析與闡述。《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下卷未能發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我在河南大學中文系擔任了現代文學教研室主任,繼續講授現代文學史課。1956年,我出了《中國現代文學論稿》一書,有關資料都是以原來所寫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下卷為基礎的。所不同的是,由於學習了馬克思主義與毛澤東思想,用新的立場、觀點、方法來對五四後30多年的中國現代文學,作了重新的審視與評價。在認識上,比原來的較為深刻全面了。這部書本來河南人民出版社已確定出版,由於1957年我被錯劃為右派而未能實現。但河南大學函授處發行了5000冊,已流布全國各地,為當時從事現代文學教學工作的同志所參考。

(摘自任訪秋《五十年治學回顧》,

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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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統籌:張錦華

校對:002

編輯: 范林華 韓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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