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胡玲：童年往事
往事
Love Zither Unlimitted
Pure 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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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和現在的小朋友一樣無憂無慮，茁壯成長。但因為時代不同，環境不同，遇到的事情也有所不同。譬如，我上學前是在金寨縣梅山一個小沖子里和姥姥姥爺一起生活的，沖子里那時只有十幾戶人家，開門見山，山不高，除了從山腳下到半山腰都是毛竹外，還有沖里人自家開闢的菜園子；再從山腳下過一條馬路，沿著坡走下去，就是從梅山水庫平緩流下來的史河了。那時我和沖里的小孩子不是上山摘果子，就是下到河邊撈小魚玩，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彈琴繪畫漢堡包什麼的。生活總是有快樂也有些遺憾。
我姥姥家門口有一條溝，是山裡下暴雨時，山上的洪水衝下來形成的。過了這條溝，再過一條窄窄的小路，又有一所草房子。在我的記憶里，它有些破舊，無人居住。在我五歲時，即1970年，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那房子的門開了，裡面有人在動。偶爾能看到一個很瘦身體不太好的四十多歲女人進出，她的裝束完全是城裡人打扮。沖里人和她很陌生，沒有來往。我和我的閨蜜小雲也不去她家院子玩。那時每家的院子都是敞開的，沒有圍牆。我姥姥家的院子種了一棵桃樹，那女人在她家的院子種了些美人蕉。
她家的門大多時是關著的，我都不知道她長著啥樣。真是個怪人！小雲知道的比我多，她告訴我那個女人是牛鬼蛇神。我不知道牛鬼蛇神是什麼東西，但從當時的氣氛來看，知道那女人應該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在我的印象里我們沖里人就像這綿綿群山一樣敦厚純樸，又像那從山上衝下來的洪水一樣奔放熱情，從不會歧視別人。譬如坐落在山坡上的二子家，搬來也沒兩年，他父親是個小偷，在服刑。他的母親帶著四個孩子，生活有些艱難，我姥姥和沖里人時常會幫助他家。二子勤快，有空也會幫我姥爺從河裡挑水。大家都誇這孩子長大後會有出息，他的媽媽聽了，心裡很舒坦，黝黑的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
有一天我和小雲正在我姥姥家的院子跳房子玩，發現對面的草屋裡走出兩個小女孩，手裡拿著橡皮筋。她倆猶豫了一會，終於和我們打招呼，問我們願不願意和她倆一起跳橡皮筋。我和小雲還未跳過橡皮筋，於是什麼也沒想，就答應了。本來小孩子在一起跳橡皮筋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事了，但在那個人人都不敢靠近牛鬼蛇神的年代裡，我和小雲的舉動，就像這院子里的陽光一樣，給那個躲在草屋裡的女人帶來了溫暖。就在我和小雲跳得滿頭大汗準備回家吃飯的時候，那瘦弱的女人手裡拿著糖走了出來，笑盈盈地遞給我們。我抬眼看著她，只見她臉色蒼白，還有許多白髮，想起她是牛鬼蛇神的身份，立刻警惕起來，忙把雙手背到身後，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可那女人還是用她那雙乾瘦的手將糖果塞到我倆的衣兜里。我和小雲跑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掏出那用紅紅綠綠玻璃紙包的糖果，壯著膽子，忍不住地吃了一顆，發覺不僅糖果好吃極了，而且我倆也很安全。原來，牛鬼蛇神不會侵害孩子的，這一點，讓我倆放下心來。
第二年，也就是1971年秋天的一個早晨，我聽見全沖人都在說：摔死了，飛機摔下來，全死了。那一年，林彪被粉碎了。
接著冬天到了，天氣特別寒冷。可是，對面那個女人（現在我應該喊她阿姨了）突然結婚了，炮竹聲放得噼里啪啦地響，全沖人像過年一樣喜氣洋洋，都前來祝賀。那阿姨雙手拱著，一個勁地說：「謝謝，謝謝你們救命之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但走之前，一定要在這裡舉行我的婚禮！」她胖了一些，幸福地笑著，眼淚都流了下來。
她說的救命之恩，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那是去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和小雲正在山上摘果子吃，忽然颳起了大風。我和小雲趕緊抄小路往山下走，剛走到這個阿姨家的院子，天上下起了傾盆大雨，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瘦瘦的阿姨站在門口示意我倆進去。我倆急忙跑了進去，阿姨卻虛弱地躺在床上了。她輕聲慈愛地說道：「我聽到你倆在山上的笑聲了。笑得真好聽！就像山裡的溪流一樣清澈。」在她的眼裡，我和小雲就像山裡的花兒一樣美麗吧！
我站在門邊，環顧了一下房間，感覺屋子空蕩蕩的，不過床邊桌子上鋪的白色壓花的塑料布，倒讓我眼前一亮，它像一片白雲似的，給這昏暗的屋子裡帶來了了一道吉祥之兆。我驚嘆道：「真漂亮呀！」我們山裡人的桌子都沒有修飾物，我只是在小雲姐姐的新房裡見過。「以後我託人從上海給你倆一人買一塊。」說完，她猛地咳了起來，我慌忙遞給她一杯熱水，她勉強喝了一口，還是止不住地痛苦地咳著，一會兒，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起來……我和小雲嚇壞了，「別急，我們去喊大人來」說完，我倆一頭衝進瓢潑大雨之中。
沒過多久，幾個頭戴斗笠的大人奔過來了。我聽到有人在說：「她是一個牛鬼蛇神，我們為什麼要救一個牛龜蛇神？」我姥爺說：「以前，她的一個大伯是位紅軍，在這一帶老區打仗時犧牲了……我們能見死不救嗎？」因為風雨太大，有些話我也未聽清，就看見他們把她抬到一輛平板車上，飛快地前往縣衛生院。
後來，那房子又空了。那阿姨臨走時，真的送給我一款嶄新的白色壓花塑料布。我姥姥一直未用，放在箱子里。過了五六年，直到她老人家去世，那塊塑料布依舊放在箱子里，只是有些泛黃了。
這幾天，我在小區里看到小朋友們高高興興地就要過節了，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這件童年往事。
胡玲，筆名：林立平 在有關報刊與微刊上發表過數篇文章，並獲得過報刊徵文二等獎，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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