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媽媽的一封信

偏執與不可理喻是你的代名詞。這些我幼時無法原諒的事，而今已慢慢釋然，也理解了你，從這些表現中看到了你的壓力和糾結

媽媽：

最近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好像與你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大概是因為轟轟烈烈的叛逆期走向了尾聲，我愈加能理解你，也格外依戀你。雖然有時我們依然會互相傷害，但當我冷靜下來，我總會無比自責。

去年偶然一次，我看到一篇文章，裡面記敘了作者與她母親的故事。那時我才明白，雖然我有時故意壓抑對你的感情，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以緩解我倆爭吵後的憤憤不平，但我其實無比依賴你，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常會慌張，無所適從。

那篇文章中有一段描寫令我格外動容，母親的生日已近尾聲，晚歸的女兒帶來了蛋糕，作者寫道：「母親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拿著不鏽鋼小湯匙吃蛋糕，我立刻關上了門——我比年幼時還要愚蠢。」

讀到這裡，我無法控制住眼淚，我從未如此傷感。這傷感大概是因為借他人之口、之事讓自己恍然大悟，好像終於能夠理解你，也明白母女之間的那種無法割捨的感情。

這些年隨著漸漸長大，我總能想起你為我做過的點點滴滴。想起小時候，我爸在外地工作時，你獨自一個人照看我，一年四季，風裡雨里，騎著自行車接送我上幼兒園、上小學；然後再去上班，承擔工作上的壓力；你在我感冒發燒時，徹夜不眠，一遍遍用濕毛巾給我擦拭冷敷，細心照顧我；有一次，你騎車帶著我被後面衝上來的摩托車撞倒在地，我的胳膊被蹭破了皮，鮮血淋漓，待我們母女爬起來，摩托車卻揚長而去……

這些飽含著愛意的往事，不知何時讓你成為了我靈魂下方柔軟的墊子。未來的人生路上，我可能會在陌生的世界裡飽經挫折，也許會處處碰壁，但我知道每當我想起你，就如同心靈輕快地觸了底，我一定會因為這一點停止下墜，而不是墮入萬丈深淵。

但我的童年裡，你帶給我的不只有這些關愛，還有痛苦。你常常對我責罵和數落，你突如其來的壞心情，總讓我害怕不已。這讓我感到委屈與憤怒，甚至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寫著對你的怨恨。

而今我突然想起的卻是每次爭吵後你手心的溫度。你曾經將手覆上我睡夢中的臉，那溫暖我一輩子不會忘記。記得一次早晨醒來，你在鋪滿陽光的卧室里注視著我，你的微笑像日光一樣明媚溫暖。那情景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我對你的不滿最終也融進對你的愛中。

我決定不再和你互相折磨，再深的怨忿都會被時間沖淡，曾經的苦悶和對你的誤解都已隨風散去。

媽媽，我曾一直想要尋找一位理解我、支持我的朋友，我現在才發現，你才是我的良師益友。曾經以為我與你溝通費力，認為你不會理解我，其實是我太過幼稚。而今，能夠讓我浪費一個晚上的時間互發簡訊的竟然是你。以前的玩伴已不再聯繫，現在的同學有時不能理解我，而媽媽你，卻成為了那個最支持我、理解我的朋友。

以前你生起氣來暴跳如雷，圍著桌子追打我，五六歲的我曾形容你為「不高興」，我是「沒頭腦」。那真是很貼切。你會因為誤會我在樓下玩耍時高聲尖叫而不斷責罵我。任由我反覆解釋依然不依不饒。那時，偏執與不可理喻是你的代名詞。這些我幼時無法原諒的事，而今已慢慢釋然，也理解了你，從這些表現中看到了你的壓力和糾結！很多時候，你本可以心平氣和地說給我聽，但你脾氣暴躁，態度惡劣，讓我對你增加了誤會和怨恨。

今天，你已不再年輕，我也已經長大，你或許已經沒有精力責罵我。於是，我們會成為電影院里為數不多的母女觀眾。歲月讓我們和解，也讓我們更懂得珍惜彼此。

這些年我一直無法說出口的是一聲「對不起」。我終於懂得如何面對腳下的路，也學會接受來自外界的責難與不公。

賦予我生命與愛的你，卻要接受來自我的誤解與責難。我因自己的自私、狹隘、刻薄而感到羞愧，但我想告訴你，冷酷無情不是我的代名詞，冷漠也不是我表達內心的唯一方式，我在心底深愛著你——我的媽媽！

秦晉緣

2018年4月18日

看天下4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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