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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三陳之「陳大白話」

陳大白話確有其人,本文所述也確有其事。每每讀到這篇小文,我都不覺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陳大白話

陳大白話有名字,名字里有個「白」字。因其喜歡扯白話,得號大白話。

大白話是個苦命的孩子。

說他命苦,不是打小沒娘、吃不上飯。而是他有個哥哥得過小兒麻痹,雖有鐵匠手藝在身,人又老實厚道,卻始終因為身體的關係,且父母又吝嗇異常,到很大歲數也沒有娶到媳婦。農村的老規矩,哥哥未婚,弟弟靠邊站,所以即便家裡日子過得還算殷實,大白話的婚事還是給耽誤了。

大白話其實也是個好孩子。人情不錯,見人不叫點啥不說話,叔叔大媽的都挺喜歡他。大白話長相也不磕磣,身高一米七多,在那一茬人就算是中上等個子了;不胖不瘦,身板筆直;烏黑的長髮像城裡人那樣留著中分的髮型,還喜歡唱流行歌曲,很有幾分酷酷的。

所以,即便是穿的不好,人也有點遊手好閒,還是博得了大家的幾分好感。只有大姑娘小媳婦見了他都躲著走,說他的眼睛裡有鬼火。

八十年代末,大白話四十多歲了,哥哥仍然單身,他的喜事卻來了。

大白話有個遠房親戚,村裡有個女人,剛從東北離了婚回到娘家。那天大白話去親戚家村裡趕集,一眼就從成百上千的人堆中把這個女人給挑了出來。

高高的身材,豐腴白皙,大眼睛水汪汪的——只有一個,這個從關外小鎮上過來的女人,腰身間有一股魔力,一下子攝走了大白話的魂魄。

把自家培育的白薯秧賣掉之後,大白話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家。他一咬牙,用賣白薯秧的錢砍了5斤肥豬肉,去了親戚家。

「我不怕挨我媽的罵,這麼多年我聽她的,他也沒給我說上媳婦呀!」親戚吃驚地問他怎麼敢花掉白薯秧錢,他這樣回答。

午飯桌上,獨眼女人就出現了。她說眼睛是前夫給打壞的,「我寧肯要飯吃,也不跟那個牲口過了。你要是不嫌棄我,我就跟你走」。她說。

就這樣,四十多歲的陳大白話沒花一分錢彩禮,就領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媳婦,全村人都說大白話真能耐。至於只有一隻眼睛,老人們一點都不以為然,「啥都耽誤不了,能吃能幹」,他們說。

大白話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開始了新的生活。打牌喝酒的地方不見了他的身影,出去買盒煙、打瓶醬油,都是兩個人拉著手一塊去。兩個人一塊下地,一塊趕集,一塊走親戚,一塊到學校操場上看電影。大白話騎自行車,女人坐在后座上,從後面雙手摟著他的腰,大白話的胸脯子挺得更直。摘蘋果的時候,有的蘋果長得太高,大白話就背起女人,讓女人趴在他的肩膀上,夠那些蘋果。

女人愛吃蘋果,他覺得這個女人就是蘋果,圓潤,水靈,愛說愛笑,嘎嘣兒脆。大姑娘小媳婦也不怕他了,反倒還逗他和女人,「我媳婦比你們好看」,他笑著,黃色的板牙一覽無餘。

女人的兒子找來,是那年冬天的事。這孩子是法院判給男方的,但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討厭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父親,跑來姥姥家找媽。他魁梧結實,滿臉紅黑的青春痘,眼裡閃著野獸的光。他騎著摩托一陣風進了村子,鄰居們就知道,大白話的好日子到頭了。

幾天之後,大白話拄著一根拐杖出了屋,端著一條胳膊,眼睛腫的像解凍後的大柿子。

村裡人說,女人的兒子在大白話屋裡住了幾晚,不讓大白話挨著女人睡覺。當得知女人肚子里有了大白話的孩子,居然瘋狂地踹女人的肚子,說自己不想要弟弟,更不允許別的男人跟他媽睡覺。大白話抱著女人,任這頭小野獸拳打腳踢,他要護住自己的女人,還有自己的兒子。他深信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個兒子。

女人是躺在一輛牛車上被自己的弟弟接走的。據老人們說,大白話跟女人的手,拉了有一個時辰。牛車迎著西北風走,大白話拄著棍子跟著走,一路走一路哭,那女人也是。

今年夏天我回老家,在集市上見到了大白話。還是一個人,還是中分髮型,不過頭髮已經花白,正蹲在賣旱煙葉子的攤子上嘗人家的煙。村裡人都說,後來條件好了,有人給他介紹過老伴兒,他都拒絕了。

他說他只喜歡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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